第11章

黛玉听说，便笑着一字一句的背道：“早悟人生如寄尔，不计流行与坎止。只缘山水窟中人，此心未肯负山水。策蹇看山朝出城，葛衣已怯秋风清。白云横谷微有影，黄叶堕涧寒无声。乍登峻岭宁知倦，古寺重经心恋恋。潭龙蜇水逾千丈，空鸟去天才一线。老禅寂灭何处寻，孤塔如鹤栖乔林。岩峦嶂开豁耳目，岚雾翠滴濡衣襟。燕山如此越物表，下视群峰一拳小。何时乞地息余年，不学鸟巢居木杪。”

惜春细细品味之道，因笑道：“果然是极好的，乍听上去似乎字字句句都是写景的，可是细细回味，却似乎又蕴含着无尽的佛理，这个释道衍竟果然是个不俗的！”

正说话间，却是早已经到了那潭柘寺。刚下了马车，忽见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双掌合十，向贾母作了一揖，因道：“小僧虚清，敢问这可是荣国公府的车驾？”

贾母也回了一礼，笑道：“正是。”虚清闻言，因道：“敢问施主中可有一位籍贯姑苏，姓林的女施主？”贾母因拉过黛玉，笑道：“老身的外孙女正是姓林，籍贯姑苏。”

那虚清听了，因向黛玉道：“小僧见过女施主，本寺方丈无色大师早已经料到女施主今日前来，特命小僧前来迎接至禅房一叙。”

贾母早知那无色禅师是当世的活佛，能算过去未来之事，许多达官贵人求见一面，皆被无色禅师拒绝，没想到今日反倒主动提出要见黛玉，还命人前来迎接，难不成黛玉并非凡人不成？心中登时一惊，因问道：“敢问小师傅，无色禅师为何要见老身这外孙女？”

虚清道：“这个小僧并不知情，只是听禅师说什么机缘已至，小僧道行浅薄，参透不出禅师所言真意。”

而黛玉听虚清说这潭柘寺的住持方丈竟是无色禅师，心中惊疑。原来这无色禅师不是别人，正是黛玉幼时姑苏寒山寺的住持方丈，其医术佛理皆极精通，林如海曾带着黛玉到寒山寺救见过无色禅师，以期无色禅师能治好黛玉的弱症。只是当时的无色禅师为黛玉把了脉之后，并未曾开什么药方，只说了一句：“机缘未至，只机缘一到，自然不药而愈。”

林如海不明白此话是何意，不过知道黛玉的病有望好痊，倒也就放了心。而如今黛玉听虚清说无我禅师曾言“机缘已至”，莫非竟是指自己的病不成？因而黛玉点了点头，对虚清道：“有劳小师傅带路。”

虚清点了点头，行了一礼，道：“女施主请。”言罢，便自转身在前面引路。黛玉别过贾母等人，便跟了上去。

贾母看着黛玉的背影，不知道为何，竟隐隐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贾母倒也没有多想，只把它当成一时的错觉罢了，直到后来黛玉悄然离开贾府，贾母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黛玉随虚清来到无色禅师的禅房，走进去后，发现那无色禅师正烹茶以待。黛玉因向无色禅师行了一礼，无色禅师笑道：“姑苏一别，已经近十载矣，施主可还记得老衲否？”

黛玉笑道：“黛玉自然是记得大师的。”言罢，又问道：“不知道大师要见黛玉，所为何来？”

无色禅师道：“当初令尊带施主去寒山寺请老衲为施主医病，老衲曾经说过的话，施主可还记得。”黛玉道：“黛玉不敢或忘。”无色禅师点了点头，笑道：“当初老衲曾经说过，施主的病需要机缘，如今正是机缘到时。”

黛玉有些不解，却见无色禅师指着黛玉手腕上的那只情环，道：“施主的病是由前生带来。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绛珠仙草，以泪还恩。泪尽涅磐，凤凰浴火，情环三生，终定天下！”

黛玉听了，不知何解，却听无色禅师笑道：“此乃天机，现在尚不能言明，日后你自然知晓。”言罢，便自取出一颗白色丹药，递给黛玉道：“这是今年花朝之节，老衲于百花山上收集百花的露水制成的百花丹，以无根之水送服，可断施主的病根，施主请收下罢。”

黛玉听了，便自接过，又向无色禅师道了谢。无色禅师笑道：“施主若果然要谢，还请施主他日明了老衲谒语之时，再来这潭柘寺上三柱清香便可。”黛玉听说，自是答应了。

黛玉离开无色禅师的禅房后，却是没有找到贾母等人，不觉心中纳闷。正好这时，雪雁却是走了过来，黛玉便问雪雁道：“老太太她们呢？却是去了哪里？”

雪雁嗤笑一声，道：“她们还能在哪里，哪里有贵人，她们就去哪里呗？”黛玉听了这话，立时便明白了，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雪雁，你便陪着随便走走罢。”既然知道了贾母等人在攀附权贵，黛玉自然是不会去趟这浑水的。

而雪雁也素来不屑于此，因此便也就答应了，只笑道：“姑娘，适才我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菊花却是开得极好，而且也没有什么人，路也是好走的，不如就去那里瞧瞧可好？”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便自穿过一道回廊，果见前面一片菊花正开得灿烂，虽不是名贵的品种，却也别具一番风姿。雪雁见了，因笑道：“以前在那园子看惯了那些个什么风飘雪月、金光四射、金背大红、新玉孔雀、玉堂金马之类的名品菊花，如今细细瞧这些普通的黄菊花，却是觉得更好看些！”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各种花卉若是果论起来，我更喜欢菊花一些，而菊花之中，我又以喜黄菊为最。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有一首《不第后赋菊》就是写黄菊的，却是最好。”言及此处，黛玉便自轻声吟咏起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雪雁听了，因笑道：“我虽不大明白，却也听得出这首诗却是豪情满怀，想来这个什么黄巢的该是一个不得了的英雄呢。”黛玉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道：“却是如此，只不过英雄自来命途多舛，黄巢一代英雄，却也不过落得了一个败死虎狼谷的下场。”

这时，一阵风吹过，黛玉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不禁瑟缩了一下。雪雁见了，忙对黛玉道：“姑娘，这外面冷，不如我们且进屋子里去坐坐罢。”

黛玉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雪雁，我们回府去罢。”雪雁听了黛玉这话，却是有些讶然，道：“姑娘，这怕是不太好罢。”黛玉笑道：“无事，现在这当儿，老太太定是会万事顺着我的。”

正说话间，便见一小和尚路过，雪雁忙自叫住那小和尚道：“小师傅，麻烦您传个消息给我们荣国府上的老太太，只说我们家姑娘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可好？”言罢，便自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约有一两的碎银子递给那小和尚。

那小和尚见了，只将碎银子还给雪雁，道：“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不受金银俗物，姑娘有话要小僧通传，小僧只记着便是了。”言罢，便径自离去了。

雪雁见那小和尚不受金银之物便自离开，因眼中有了一丝欣赏，道：“这个小和尚倒不比那贾家铁槛寺里的那些个和尚尼姑，竟是个不俗的。”黛玉听了这话，亦觉得适才那小和尚不似一般佛门中人，想来将来定是个有造化的。

黛玉和雪雁却是想的不错，那小和尚确实非是一般的和尚。只是两人皆没有想到的是，她们与这小和尚却是有些缘份的，而雪雁将来更是跟这小和尚缔结了姻缘。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暂且不提。

两人离开了潭柘寺之后，便自坐上马车，回到了贾府。刚进潇湘馆，便见春纤跑了过来，对黛玉道：“姑娘，刚才大老爷身边的昭儿送来一封书信，只说是给姑娘的。”

黛玉闻言，却是有些奇怪，大舅舅自那日起自己就没怎么见到了，如今好端端的却是送什么书信来做什么。因接过书信，细细的看了，才知道这封书信却是已然出府的王嬷嬷送来的，想来是怕被别人瞧见了生出事来，大舅舅才假托他自己的名义给自己送来。

想到这里，黛玉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意，这大舅舅虽这府中的人没几个说他是好的，但是据她看来，且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出于对娘亲的愧疚，但是对于自己，大舅舅倒是真心疼爱的。

那封信却是告诉黛玉，林忠那里已经是万事准备妥当了，若是黛玉想要出府，随时随地都是可以的。黛玉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春纤却是可以信任的，因而便问道：“春纤，我且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春纤不知黛玉所为何事，只道：“姑娘只说便是。”黛玉道：“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早就有离开这府里的打算的，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才一直拖着罢了。适才的书信，却是我林家的旧仆托大老爷捎来的，就是告诉我林家正准备迎我回去了。但是我也知道，现下里老太太定是不肯放离开的，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