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听说,暗骂前几日为了能得到黛玉更多的关怀,装虚弱装过了,怔了一瞬,笑道:“并无大碍的,玉儿不必担心。”又问,“方才玉儿可听见我弹琴了?前儿无意闻得王嬷嬷说玉儿是个弹琴识琴的行家,还请不吝赐教才是呢。”
黛玉脸红笑道:“那是嬷嬷在胡乱夸嘴儿呢,我才能活了多大,便是自生下来那一日即开始弹琴,亦不过短短十余载,何况是打四五岁上才开始接触到琴的,那里就敢称上面行家了?无尘哥哥快别笑话儿我了。方才我听哥哥弹琴倒是造诣颇深,如不介意,可否赏光再谈一曲,容黛玉好生饱饱耳福?”
水溶见她果真如王嬷嬷说的深喜琴技颇佳之人,心中暗喜,看来今日定可得到她彻底的原谅,因忙点头笑道:“乐意至极。”水溶见她果真如王嬷嬷说的深喜琴技颇佳之人,心中暗喜,看来今日定可得到她彻底的原谅,因忙点头笑道:“乐意至极。”遂潇洒的一甩衣襟,复又坐到石桌前,抬手优雅的谈起先秦名曲《高山流水》来。
一曲谈罢,黛玉早已被深深迷住,好半晌,方触景伤情般轻轻叹道:“伯牙何其有幸,能得子期为千古知己,我的知己,又在那里呢?”
一句话儿说得水溶心里一动,因忙意有所指的接道:“子期已在伯牙跟前儿,只是子期一时糊涂,犯了错误,不知道能否得到伯牙的原谅,再次共谱知己佳话儿的?”
黛玉闻得水溶拿她比伯牙,拿自己比子期,意有所指的问自己可否原谅于他,不由怔住了,因思忖了半晌,方幽幽叹道:“其实伯牙亦非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她所生气伤心的,并不是因为子期的关系,而与自己带来了多么巨大的伤害,甚至亦不全是子期一开始便存了利用她之心,她所最伤心的,却是伯牙不了解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儿,不明白她最想要过的只是那种很干净纯粹、没有丝毫儿杂质的生活,不明白她的心罢了!”
一席话儿说得水溶犹如轰雷掣电般呆住了,好一会子过去,方咳了一声儿,一面狠狠敲打了一下儿自己的头,一面骂道:“水溶啊水溶,枉你自诩为玉儿的知己,以为自己明白玉儿心里的想法儿,却不知,你连她因何原由在生你的气儿都不知道,你又有何颜面,在她面前妄谈伯牙子期呢!”
骂完自己,他又满含歉意的向黛玉道:“玉儿,对不起,是我辜负你的心了,今儿个就委屈你听听我的心里话儿罢。”苦笑一声儿,方继续道,“我不幸生于皇家,又自幼失怙,苦苦挣扎着长至成人,成日价所见到的不是勾心斗角,便是尔虞我诈,以致骨子里竟已将算计当作了生存的本能,就如同人活在这个世上,必然要吃饭穿衣一般!”
“告诉不得玉儿你,先前在面对二哥这个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时,我都是存了算计之心的,算计他娶那房妾室能为咱们所谓的大业带来最大的好处儿,然后在他甚至还不知情的情况儿下,便命人以他的名义去那女子家下聘;算计他去每个妾室房中的次数,算计那些个妾室不让他们怀上二哥的骨肉,以免将来有后患……等等诸事儿,却从未想过二哥心里其实是很厌恶她们当中的某几个的。我告诉二哥,为了咱们的大业,这些个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二哥着想,是在为大局着想,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毕竟那些女子的人家亦因此而得到了这样那样的好处儿,却从未想过,自己之所以这般急躁,其实从最根本来讲,还是为的自己,为的自己能早日辅佐二哥登上大位,然后便可以撒手去过自己一心向往的闲云野鹤的生活,为的是自己能在不久的将来过得更好!直至此番他背着我将你牵连进来,我才终于体会到了当日他的感受。”
“站在他的立场,如今我与玉儿你交好,将来是极有可能会……结合的,那么玉儿你便算是自己人了,自己人为自己人出一份儿力,那不是该的?就如同当初我想的那样儿,横竖二哥一个大男人又吃不了亏,娶几个女人娶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说来说去,我们两个都是在打着大业这面冠冕堂皇的旗帜,在行那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之事罢了!”
长篇大套的说至这里,水溶见黛玉绝美的小脸早已十分苍白,情知她一多半儿是为在自己竟还有如此阴暗的一面而觉着可怕,心里虽觉着苦涩,却仍决定要将自己的心里话儿及对将来的打算悉数说与他知晓。只因今日临来时,他业已想好,自己过几日仍是要回去辅佐太子,直至他最终登上大位。——此举不再关乎亲情,只关乎当年先皇后与太子照拂了他十余载的恩情而已!
至于黛玉听完自己的打算后是否会伤心会生气甚至是失望,他亦作好心理准备了,他想的是,黛玉如今年纪儿尚小,若自己能在她渐渐长大的这三二年间,便拼尽全力辅佐太子凡事做到尽善尽美,赢得水百川的彻底信任,同时再对大皇子一派进行打压,直至其此生再无还击之力,那么,即便太子在三二年后还暂时不能登上大位,他亦算是报完了恩,可以放心的抽身离开,然后再用后半辈子,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去爱黛玉,去疼她宠她一生一世了!
——这是他今日来此除了请求黛玉原谅之外,另外一个主要的目的。当然,黛玉今日能否会原谅他,赞不赞同他的打算,他心里俱丝毫没有底儿,他只是觉得自己以后都不该再瞒着黛玉任何事情了!
因又将自己欲过几日便回去辅佐太子等诸多安排细细与黛玉说道了一遍,方一脸歉然的道:“这些个琐事儿原是不该说与玉儿知晓的,只是水溶临来时已经打定主意,此生再不会对玉儿你有那怕丝毫的隐瞒,所以才会据实以告的。或许玉儿会不认同我的打算,只是,先皇后当年对我的恩太重,甚至可以说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且之后太子又一直待我不薄,给了我在那个冰冷的皇宫里惟一的温暖,若不报完他母子这份大恩便抽身离去,只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因此只能先委屈玉儿你在此住上个三二载的,待我事情都了得差不多时,再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去过那逍遥自在的闲适生活,你瞧着好是不好?”
一席话儿说毕,见黛玉仍是如先时那般呆坐着,既不说话儿,面上亦没有表情,水溶不由心下大急,深悔自己真是操之过急了,如今黛玉原谅不原谅他尚属未知,他又有何脸子要她委屈自己,等到他事成后再去过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儿?她完全可以现下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想到这一点,他心里越发没有底儿起来,黛玉会不会自此后都更加远着他?甚至……以后连面儿不与他照?
这边厢水溶心下是又悔又急,那边厢黛玉心情亦是十分复杂,她再没有想到水溶竟会忽然对她如此坦白,连以后的打算安排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自己,心下不独攸地不再生他的气儿,反而油然生出一股子被信任与被他放到与自己平等的高度上,诚心与自己商量事情的被尊重着的感觉来。那种感觉,与当年如海与贾敏但凡有什么事儿,都不会瞒着那怕其时还很年幼的她,且还要征求她的意见与建议,甚至有时会依照她的意见去处理事情,让她觉得自己亦是一个独立的有用的人,可以为父母分忧解劳,而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是一般无二的!
黛玉的心里,忽然不再计较这份儿感情是否纯粹、含不含杂质了,毕竟人活在这个俗世上,自然而然便与这个世上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的‘不含杂质’的感情,注定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注定只能是她心底一份对未来美好的臆想罢了。况连日来水溶的挣扎与痛苦,甚至因此而几乎丢了性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自己也没有因此而好过到那里去,何苦再要这样儿彼此折磨、彼此伤心呢?不如退一步,让彼此都海阔天空罢!
当下计议已定,黛玉便立时想将自己的想法儿原原本本说与水溶听,然话到嘴边儿,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因直低头沉吟了半晌,方似嗔似怒的低低说了一句:“你就那么肯定三二载后我必定会跟你走的?难道我就没有可能跟其他人走的?”说完又觉着这话儿由自己一个闺阁女儿说出来,终究太不雅太失于检点,先倒自己羞了个满脸通红,低垂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