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点头,笑道:“当年爹爹高中探花之时,是何等的风光气派,玉儿自然是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了的。”
他却摇头一笑,道:“其实当年为父在高中探花之前,已经认识你母亲有一段儿时日了,不然你母亲那样儿一个奇女子,又岂会真对一个贸然登门求亲、实则彼此丝毫儿亦不了解的人允婚?”
黛玉听得越发好奇起来,因赶着问道:“那爹爹是什么时候便与娘亲认识了的呢?当时娘亲一个成日价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会有机缘与爹爹您认识呢?”
如海的脸上攸笼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衬得原本病容满面的他,霎时竟一如当年年轻时那般俊朗卓绝、风华绝代了,“此事说来话就长了……”
原来当年林如海未中探花之前,便闲云游鹤、逍遥自在惯了的,虽有满腹经纶,却志不在仕途经济上,每日惟知纵情于山水诗画之间,自得其乐。幸得林老爷亦非那迂腐之辈,并不强迫儿子去做那不喜欢之事儿,于是如海便有了充裕的时间与银子去游历天下所有之名山大川。
某一年,如海游历到了京城拜访旧友,旧友却外出未归,说不得寻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不想却于机缘巧合之下,在那里结识了两位青年公子,一名白川,一名贾敏。
三人皆是一般的出色、一般的好才学,于是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契合,末了竟拜了八拜,结义作了异性兄弟。又叙了年庚,其中以那白川居长,如海次之,贾敏为最小,三人遂依次“大哥”、“二哥”、“三弟”的唤了起来。
三人既作了兄弟,自然一时一刻舍不得分开,那白川便提议,要恁了屋子与如海比邻而居,好生把酒夜话个几日几夜的。如海听说,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便要命小厮去掌柜那里付银子。不想此时那贾敏却踌躇起来,红着脸子说‘家里老母势必惦记,倒是家去歇息,白日里再过来陪二位兄长吃酒说话儿的好’,二人苦劝不住,只得依了他。
之后几日,贾敏果真每日一大早便过来,又与二人玩耍说笑至天黑才离去,二人倒也并动什么疑,只是偶尔会觉得他们这个三弟不止长得像个女子般美丽秀气,连性子亦很多时候腼腆得像个女子罢了。
秘密是在一个多月后的某一日,三人骑马到郊外游玩时被揭穿的。
那一日三人打马到郊外,因见一处水潭碧水清波、清可见底,适逢天气炎热,又因骑马弄得满头满身的泥,白川便提议要下去来个“露天沐浴”。他的这一提议,很快得到了如海的积极响应,当即二人便宽衣解带起来。
待二人脱得仅剩中衣时,就见一旁贾敏早已红透了耳根子,还背转着身子,说什么也不转过来。二人犹未反应过来,只当他出身大家,尊礼守节惯了,不惯如此,遂促狭之心大起,因彼此交换过眼色后,便一左一右上前,一人架起贾敏一支手,快速将她拖到了水潭里。
贾敏早已羞急红了眼圈儿,偏还有口不能言,说不得以手护胸,将自己的身体深埋进了水里。
彼时岸上的二人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都怔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半晌,还是如海先回过神儿来,因赶紧跳进水里,将贾敏拉上了岸来,又将自己的外衫与她穿了,方暂时与她解了围。
回去的路上,贾敏一直低垂着脖颈,未发一语,而白川与如海则因着尴尬与心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亦是未发一语,由来便投契非常、高谈阔论的三人之间,第一次安静了起来。
之后的两日,贾敏一直未再出现过,白川与如海都焦心得不得了,同时亦在彼此眼底瞧到了与自己类似的倾慕与担忧,只是亲如手足的二人,都不敢亦不忍将这一层儿纸捅破罢了。
又过了几日,心急如焚的二人终于等到了含羞带怯的贾敏到来,只是二人在惊喜交集之外,虽有满腹的话要说,一时竟也说不出来了。三人之间,再次出现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的尴尬场面。
还是贾敏先开口打断了沉默:“欺瞒大哥二哥,实非小妹之本意,只是身为女子,到底诸多不便,不能像大哥二哥这般逍遥自在,说不得女扮男装罢了,还请二位哥哥勿怪。”
二人听说,忙都笑道:“三弟、哦不,三妹言重了……”便再无他话。
幸得贾敏犹不知二人所思所想,仍一如先时那般说笑个不住,终于使得二人亦跟着轻松了下来。但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三个是再回不到从前了!
如此又过了十数日,白川终于克制不住心里的渴望与爱慕,于一个清晨等在贾敏去往客栈必经之路的半道儿上,拦住她并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希望贾敏能告诉自己她的家庭住址,以便明日好打发媒人登门提亲。
贾敏吃了一大惊,登时便怔住了,待回过神儿来,只是讪笑着说了一句:“才小妹出来得急,竟忘记晨起时家母叮嘱有要事儿要与我说了……”便落荒而逃了。余下白川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止不住满心怅然起来。以他的聪明,自然瞧出贾敏是拒绝他了,且没有一丝一毫儿的犹豫,显然在她心里,是从未想过要让自己作她良人的!
倒是一旁他的贴身长随常禄不忍见他难过,乃劝他道:“三姑娘虽然没有明白答应爷儿,却也未明白的拒绝爷儿不是?凭她再不拘小节,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儿难免薄些儿。况婚姻大事,由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儿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启齿?倒是让奴才着人尾随她回去,探得她是那家的小姐,明儿直接打发媒人上门提亲的好,未知爷儿意下如何?”
一席话儿说得白川才冷下去的心复又活络起来,因略带迟疑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常禄笑道:“奴才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爷儿不是?凭爷儿的人品才貌,再加上那举世无双的尊贵身份,奴才就不信这天下间会有那个女子会不动心!倒是不知道三姑娘家门第如何?倘门第太低,只怕家里……老爷太太那一关不好过。”
说完见白川才展开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他忙又道:“一切还是等奴才着人打探清楚三姑娘家再计议不迟。”便忙活儿自个儿的去了。余下白川一个人,止不住忐忑得原地转起圈儿来。
常禄很快带回了好消息,原来贾敏竟是荣国府的千金小姐,门第身份都算得上高贵。当下白川便喜悦起来,旋即便为明儿要亲自登门提亲之事百般忙活儿了起来。
不想次日到得荣府,却未先见着贾敏的父母,反倒隔着一层帘幔,先“见”着了她本人。原来贾敏的父母十分宠爱于她,不愿让女儿以后过了门觉着委屈,再悔之晚矣,因早已答应过但凡有上门来提亲的男子,都要让她先瞧过,觉着长相谈吐、言行举止都还过得去的,才能有机会见到她父母,亦即“闯第二道关口儿”;若第二关亦能通过了,便能有机会与贾敏面对面的切磋诗词歌赋。当然,其时还一直未曾有人通过第一关。
帘幔后边儿的贾敏并未料着,今儿个登门来提亲的竟会是白川,她还以为昨儿个自己已拒绝得很明白了,心里便很有些儿矛盾起来,拒绝罢,又恐伤了白川的颜面与自尊,以致明儿他们连兄妹朋友亦做不得了;答应罢,自己又实在只拿他当哥哥看待,并没有丝毫儿的男女之情。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教她如何能在如此情况下,再一心二许呢?
思来想去,到底未得出好主意来,偏外面儿白川又一叠声儿的追问着她到底愿意不愿意,需要不需要他的父母长辈登门再作定夺?没奈何,她只得委婉的推诿道:“大哥待小妹的一番心意,小妹铭感五内。说来不怕大哥笑话儿,打小儿小妹便立了誓,定要为自己挑选一个才高八斗的金科状元为良人,因此……”
她想的是,白川虽气势谈吐皆不凡,于才学上终究是稍逊如海一筹的,而二人又素来无话不谈的,若如海亦对她有意,必定会明白,自己这一番话,其实亦是说与他听的,到时他势必会倾尽全力,去夺得状元之位,如此一来,白川自然明白了,而她和如海亦能得偿所愿,且不失去他们的好朋友好大哥,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了。
对贾敏这个要求,白川倒并不觉着为难,毕竟他的真实身份,又何止才比一个小小的状元高贵十倍?然那一刹那,他却忽然不想如来时所想那般,立时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一来他对自己的才学十分自信,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会输于如海,虽然如海于才学上却是稍高于自己一筹,但只要自己努力,还是赢面儿很大的;二来若自己靠着身份之便不战而胜,难免胜之不武,更对不起他们当日结义时所起的誓言‘此生绝不有意欺瞒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