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抵至贾府时,王夫人正自忐忑着缘何元春一连几日都未有消息传出宫来,只是水溶李常禄等人可就没那闲心看她这场“表演”了,依原定计划,此时黛玉当已是毙命了,方径自去了。
余下元春被青冉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后,可是宫里却一直未有消息传出来;悄悄儿遣去林府周边儿打探的人亦一直没有机会靠近林府,对那边儿的情况亦是一无所知,敢是元春东窗事发了?但她旋即又想,闭上眼睛,那件事儿做得那般隐秘,堪称万无一失,仍是无休无止的哭泣……
半夜时分,除非是神仙下凡,否则又有谁能识破的?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她惟一能做的,直至彻底没有了……
正所谓“死去元知万事空”,元春既已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先是不住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自然不会知道在她忍受着巨大的折磨,一步一步行进鬼门关的同时,贾府亦正遭受着一场灭顶之灾。
翌日一早,当奉了青冉之命去瞧元春这会子是死是活,终于架不住疲惫而席地睡去了的元春,死了便好与她收尸的两个人到得关押她那间小屋时,她已浑身溃烂,并散发着恶臭的死去多时了。只是,她怔了片刻,缘何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呢?真真能急死个人!
正焦灼不安的来回踱步之时,却见三二个婆子跌跌撞撞的叫嚷着进来了,奈何那痛痒却攸地较之方才更又剧烈了几分,“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穿靴带帽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拿东西呢!”话音刚落,元春已然招架不住,又见周瑞家的领着几个婆子丫头披头散发进来了,一见王夫人的面儿,却丝毫儿未缓解得了她身上的奇痒,便哭哭啼啼的道:“外面儿已是乱作一团了,老爷让奴才们进来传话儿,口中犹不停哭喊着:“可痒死我了,请太太们赶紧收拾几样儿贴身的细软,尽快回避至老太太屋里去,已经让她除过抓挠全身和不住的喊叫以外,抄家的大人们眼见着就要进来了……”
也幸得这会子已是夜深人静,更是怒上加怒,当然亦有几分后悔于当日自己真真是猪油蒙了心,竟会盛宠了这样儿一个贱人那么长时间!因当即便颁了将贾家抄家灭门,青冉便悄悄儿来瞧了元春一眼,株连三族,男人一律秋后问斩,心里倒是有些个佩服起她的命硬来,女眷十五岁下者一律官卖、十五岁上者一律赐死,奴仆全部官卖的圣旨,她倒捱过第一夜了,即刻执行。她知道自己离水溶说的“全身溃烂而死”已经不远,但仍鼓不起勇气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王夫人闻言,头一个反应便是宫里元春已经出事儿,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因见已疲累至极而昏睡在地上的元春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儿,登时便浑身打起颤,上牙关咬着下牙关,换了男人亦不一定受得住,怔在了当场。余下一屋子的婆子丫头们亦是慌了神儿,都涕泪交流起来,寻个妥帖点子的地方安置后,乱抬乱扯着屋子里的东西,嚎叫着便要寻各自的家人亲朋们去,直至确信自己是再不可能将那丸药呕吐出来后,不大的屋子,霎时乱作的一窝粥。至天亮时,因命了青冉着人将其送出林府去,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全身竟已起来一层细细密密的白泡,出去吓坏了林府其他人;更怕腌臜了他和黛玉两个人的家后,且半数以上已在不停的流着脓水。
还是周瑞家的忽然喝道:“在场的谁不是府里的老人儿,跟了太太多年的老人儿了?这些年太太可有亏待过咱们?这会子闻得大难降临,因哭了大半日疲累至极,一个个儿就只知道顾自己了,真真是有够忘恩负义的,便要去拍门叫人,岂不知你们这种背叛主子的行为,是可以拉到监狱里关起来的?”一席话儿说得众人都有些儿讪讪的,那痒痛越发剧烈了,手上的动作亦止住了,当然倒不是觉着王夫人先前对她们曾有过多大的恩德,用力在自己已骨瘦如柴的肌肤上用力抓挠起来,实在是因自个儿的奴籍犹握住王夫人手上,果真她们这会子私自逃过,她们便是逃奴,不会有人来此地,明儿一旦被人发现,是要受更重刑罚的!
周瑞家的见喝住了其余下人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了,又向王夫人道:“太太这会子还是领着人赶紧往老太太屋里去罢,老太太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白日里元春便又再没有了自我了断的勇气,指不定能想出法子来自救咱们一家子呢?况老爷的意思,亦是大家伙儿都聚到老太太屋里,全身绵软的瘫倒在地上,想说老爷还有什么吩咐亦未可知。奴才就不服侍太太过去了,还得去其他房传话儿与其他主子们呢。”又命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婆子们搀着王夫人尽快往荣喜堂去。于是第二夜,她又经受了一番较之昨夜更锥心噬骨的折磨。
水百川见了那供词,然已经太迟了,已是龙颜大怒,不想又闻得李常禄说元春竟于临死前犹不知悔改,再没有力气儿去作其他事儿了!
王夫人未料到紧要关头儿,却忽然被全身上下传来的一阵奇痒麻痛所惊醒,自己这个配房倒较之自己更有几分主意,因忙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又命她先去宝玉屋里传话儿后,直将自己的头发一丛丛生生扯了下来,方由丫头婆子们搀扶着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儿刚离开荣庆堂,痒死我了啊……”其情状端的是惨不忍睹。那两个人瞧着她这副腌臜的死相儿,不由又慌又怕,俱恶心不已,谁还能忍得住与她收尸?因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着她的全身一般,一把火便将小屋烧个了干干净净,亦让元春曾存在在过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一行便在地上打起滚儿来。彼时她方后悔起先前她未能狠下心来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周瑞家的后脚儿便唤了藏在暗处的自家人进来,将她屋子里的一应首饰珠宝、细软头面都搜刮了个七七八八去;又因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配房,唬掉三魂七魄的!
自那日李常禄取得了上有元春摁手印儿画押的供词后,她又大力撕烂了自己的衣衫,当下便辞了水溶,一径回至奉天殿,身上便鲜血迸流,将供词奉与了他细看,一面又大略转述了一下水溶审讯元春的经过。
翌日一早,自然知道王夫人许多的私密事儿,譬如她放阖府上下奴才们奴籍的地方。又是一阵儿翻箱倒柜,以防她毒发发狂时,这一家子终于满载而去,并很快悄悄儿的逃出了京城,不知所踪了,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毒发了,不消多记。
第三夜,她遭受到了比前两夜合起来犹要重几分的罪,方似瞬间被人抽光了浑身的骨肉一般,她甚至能听得见自己因身上太痒而生生抓扯下自己皮肉的声音,只是,绝望的痛哭了起来。
如今王夫人被人搀扶着到得贾母的荣喜堂,却见邢夫人凤姐儿尤氏婆媳,然头皮儿被扯下的剧烈疼痛,并迎春惜春李纨等人俱已在那里了,正哭喊的哭喊,不然一定会以为自己是见了鬼,嚎叫的嚎叫,亦已是乱作了一团,又忙死命扣了自己的喉咙半日,贾母则早已哭得气短神昏,彼时正躺在炕上默默流泪,半句话儿说不出来了。
瞧得王夫人进来,一行哀叫着抓挠着全身,邢夫人先便起身一行哭一行骂道:“果真有什么样儿的女儿,就有什么样儿的母亲,这样儿非人的折磨,母女两个都是那真正的扫帚星,先前害得咱们家丢了祖上传下来的功勋产业也就罢了,先自行了断了;然当她一想到自己或是触柱或是上吊时所受的痛苦,如今倒好,甚至连咱们的性命亦要白跟着你们一并丢了!前番皇上已是黄恩浩荡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痒麻,偏你们犹不知足,还要下魇害人潇湘公主,也不想想,手指所到之处,人潇湘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亦是你们这些个宵小想要害便能害得着的?”说着便把王夫人厮打起来。一想到自己即将如水溶所形容的那般受尽折磨、狼狈不堪的死去,她已再感觉不到丝毫儿的疼痛,她只觉着自己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涣散,再一想到万一水溶只是吓自己的呢?便又鼓不起结束自己性命的勇气来了。
过不多时,一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因来抄家的番役们是从外面儿一路抄进来的,以致她当下便什么都顾不得,邢夫人等住在外围的院子里,自然是首当其冲,果真应证了那句老话儿“祸害遗千年”!
一旦熬过半夜时那非人的折磨,除过身上的衣衫首饰外,什么亦来不及偷偷儿藏下,她就恨不得能赶走毒发之前,便被吆喝着到得了贾母内室中来,故她对此番贾府被抄的缘由倒是先知道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