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儿说得王太医连脸都白了,因忙忙摆手赔笑道:“王爷说笑了,能为王爷诊治,是微臣的荣幸,微臣又岂会觉着倦乏的?”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这六王爷明明身强体壮,偏要一再的“逼着”自己向皇上说其病得很重;而皇上显然亦是了解自己儿子是在装病的,偏又要一再的命他来与之“诊治”,还严词告知他,近日一定要将王爷“治好”,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哦,被夹在这对别扭的父子中间作磨心儿,偏他还那一边儿都得罪不起,不敢得罪!王太医说不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太子。
太子接收到王太医求助的目光,忙笑着打圆场道:“父皇亦是太过关心看重六弟你,希望你的身子能尽快康复,早日回到朝中为父皇分忧解劳罢了。”
水溶闻言,淡淡一笑,道:“朝中有二皇兄您坐镇,又有文武百官,那里用得着我为皇上分忧解劳?虽说我现下年纪还轻,身子骨亦还结实,焉知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的?倒是经心些儿将养的好,你说是罢,王太医?”
王太医见问,擦了擦额上的汗,方讪笑道:“王爷说得极是,王爷千金之躯,是该好生将养才是。”
说得水溶终于满意的笑了起来。他不愿意现下去上朝,固然有多陪陪黛玉的意思,有与水百川赌气的意思,然更多的却是为了能让太子放心。现下水百川对他的圣眷,满朝文武都是看在眼里的,焉知他们心里不会生出这样儿那样儿不该有的想法儿来?而此情此境瞧在太子眼里,焉知他又不会多心的?横竖如今水澈经过三个月的禁足后,势力已明显弱于太子,只要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有他在没他在,干系都不会甚大,他又何必自己与自己找事儿作,连带弄得太子心里亦不痛快呢?
太子对水溶这个态度显然亦是十分满意的,因呵呵笑着接道:“六弟说的有理,虽说如今六弟还年轻,将养身子,可得从年轻时就开始做起方好,不然留下什么病根儿,再要治起来,可是会比现下难上十分百分的。”
兄弟二人都这般说了,可怜的王太医还能说什么?说不得点头苦哈哈的应道:“微臣明白了,这就回去禀明皇上,就说六王爷身子尚虚,很该再静养一段时日才是。”一面冲二人行了个礼,便要告辞离去。
不想还未行至门前,门外却冷不防撞进来一个人,直将王太医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方稳住了身子。他抬起头来,正欲瞧瞧是谁这么无礼,却见来人已慌慌张张行至水溶跟前儿哭将起来:“爷儿快去瞧瞧姑娘罢,姑娘忽然不好了……”不是别个,却是青冉。
水溶闻言,大惊失色,“霍”地站起身来,便疾步往外冲去,一面犹微颤着声音问青冉,“玉儿她怎么了?”青冉忙跟着撵上去,一行走一行说将起来,眨眼间主仆二人已消失在门边儿。
余下王太医犹未回过神儿来,还是太子道:“既是潇湘公主不好了,咱们亦顾不得避嫌了,都跟去瞧瞧罢,指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亦未可知。”说毕唤了他跟在后面儿,亦忙忙撵了上去。
水溶闻得青冉慌慌张张来报黛玉不好了,心下大急,顾不得与太子王太医二人打个招呼,便同着青冉一块儿,疾步行了出去。余下太子想着青冉原非寻常女子,连她都慌成那样儿,料想黛玉这会子必定已十分不好了,亦再顾不得避嫌,便招呼着王太医一块儿,忙忙亦跟着撵了上去。
甫一到得黛玉所居院落的门口儿,便已能清晰的听见里面儿传出来的高低不一的哭声儿,太子与王太医对视一眼,都是心下一紧,不由加快了脚步。掀帘进入正房,就见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或站着或坐着,俱正捂着脸子在呜咽,惟独不见水溶与青冉。
瞧得太子与王太医进来,众人都忙忍泪上前见礼。
太子心下着急,不耐烦的说了一声儿:“免了。”便赶着王嬷嬷问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儿?潇湘公主这会子到底怎么样儿了?”
王嬷嬷见问,忙拭去满脸的泪痕,哽声儿说道起来。原来先前黛玉听从水溶的话儿,回房后便说自己要歪一会子,让大伙儿都不要吵她去,王嬷嬷闻言,忙领着紫鹃雪雁将锦被放到熏笼上笼热了,服侍她换了衣衫躺到床上,又将手炉脚炉都与她煨好后,方轻手轻脚去到外间,在暖阁里一面说些个闲话儿,一面作起针线活计来。
正说得得趣儿之时,众人忽然闻得里间传来一声儿“唉哟,好头疼!”,正是黛玉的声音,唬得王嬷嬷撂下手上的活计,便忙忙奔至了离间去,后面儿紫鹃雪雁几个忙亦放下活计,跟了进去。
就见黛玉正抱着头,在被子中以一种前所未曾出现在过她身上的、极为狼狈的姿势翻滚着,嘴里则以痛苦得变了调的声音在哭着喊着“好疼”,旋即更是眼皮一翻,便没了动静没了知觉,人事不省了。王嬷嬷见状,又是惊慌又是心疼,忙上前哆哆嗦嗦伸出手,一行掐起她的人中与虎口,一行大哭起来。
一旁紫鹃等人想着王嬷嬷年老多知,偏这会子亦慌作了一团,越发跟着慌张起来,只能一面陪着哭,一面上前帮起她的忙来。惟独青冉心下虽慌乱,却犹不至于彻底失了理智,因忙上前执起黛玉的手腕儿,闭眼凝神诊治起来却发现,黛玉的脉象极其紊乱,毫无章法,以致她凝神探了半晌,竟探不出到究是何症状!她亦禁不住越发慌张起来,快速扔下一句:“好生照顾着姑娘,我这就请爷儿去。”便忙忙往前面儿寻水溶去了,于是方有了方才青冉慌慌张张往前厅请水溶去那一出儿。
王嬷嬷大略说毕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忍不住呜咽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就没了知觉呢?果真姑娘有个什么好歹,我也没有颜面再苟活在这世上了……”
太子听说,越发不耐烦,因打断她道:“那这会子公主可怎么样儿了?醒转过来不曾?”
王嬷嬷哭着摇头道:“一直不曾醒过来,王爷正在里面儿寸步不离的守着呢……”
“嬷嬷,你且先不要哭,你是跟在潇湘公主身边儿的老人了,你都慌成这样儿了,下面儿的小丫头们岂非更慌张?到时可该由谁照顾公主去?”太子被她哭得头疼,偏又碍于她是黛玉的乳母,不比寻常下人,不好直言斥责,说不得尽量放缓声音说道,“况我还带了王太医一块儿过来,你倒是领着人先进去与公主拾掇一番,再让王太医进去好生与她瞧瞧的好。你总不能让她在人前失了她一个皇家公主、闺阁女儿该有的体面罢?”
一席话儿如醍醐灌顶,终于说得王嬷嬷稍稍镇静了下来,因忙胡乱拭净了脸上的泪,一脸感激的点头道:“多谢太子爷提醒,老奴理会得了,这就进去照顾姑娘去。”说毕命紫鹃雪雁百灵几个亦拭了泪,又齐齐向太子行了个礼,便扭身儿去了内室。
内室里,水溶正一脸凝重的坐在黛玉的床沿,一直握着她的右手,瞧着倒是一副较为平静的样子。然他眼中那偶尔一闪而过的恐慌与害怕,还有他握着黛玉柔荑那一直不停在微颤的大手,以及他僵硬的后背与四肢,却无一不在透露着,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到底有那么担忧与害怕,担忧黛玉到底是怎么了,何时方能好起来?害怕她……万一自此都再醒不过来了……
青冉则立在屋子当中的雕花圆桌旁,正颤抖着手摆弄桌上她那套轻易不示人的银针,显然是预计要对黛玉施针灸之术。
瞧着床上仍毫无生气儿的黛玉,王嬷嬷禁不住心里一疼,眼见眼泪又要掉下来,复又思及方才太子的话儿,因忙强自忍住了,方上前轻声儿与水溶道:“太子爷带着王太医亦过来了,让老奴进来与爷儿说一声儿,再与姑娘拾掇一番,好让王太医进来与姑娘诊治诊治,未知爷儿意下如何?”
水溶听说,面无表情的脸上,攸地浮上一抹喜色来,“对啊,我怎么未想到王太医整好儿在呢!”因忙起身亲自放下床帐,又轻轻将黛玉的手自里面儿拿出来,接过紫鹃递上的手绢儿盖好后,方命,“去请王太医进来罢。”离门口儿最近的百灵忙答应着去了。
少时,便见太子与王太医一前一后进来了。瞧得水溶满脸紧张,太子忙上前小声儿安慰道:“潇湘公主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儿的,六弟只管放宽心。”又命王太医,“如此便有劳王太医了。”
王太医忙忙摆手道:“太子爷言重了,能为潇湘公主探脉诊治,微臣三生有幸。”一面行至床前王嬷嬷早已设好的小杌子上坐了,便在水溶及屋里里其余所有人满怀期待与希望的目光中,闭眼凝神探起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