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已被水百川冷冷打断,“既是如此,明日之内,将银子连同你手上那份儿文契,一并交还到林丫头手上!如今既是你们违背契约,未善待林丫头在先,朕少不得要为她做主了!”
贾母听说,虽心下一阵肉疼,然想着倘这会子交出银子,指不定能换得水百川龙心大悦,继而便不追究此番之事儿了亦未可知,因忙频频点头道:“臣妇遵旨,明儿一定将银子一两不少送至林丫……林姑娘手里。”
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若是皇上没有其他吩咐,可否容臣妇先告退了,也好早些个家去与林姑娘整理一下儿银子?”至于元春,现下她能保住自己及贾府其余几百口子的性命都不错了,那里还顾得上她?!
水百川闻言,原想说她‘想走,那有那么容易!’,再治她罪的,然转念一想,宁荣二国公府与其余六国公府说到底是当年的开国功臣,且又素来交好,堪称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倘这会子自己办了宁荣二府,其余六府只怕都要寒心,朝局亦会发生较大的动荡;横竖如今自己已将贤妃贬为贱奴了,贾府没了宫里这个依靠,天宸朝廷历来就不缺那等踩高就低之人,只怕贾府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好过了,倒不如顺水推舟先放其一马,待明儿寻下了机会,再将其一锅儿端了的好!
因点头冷冷道:“也罢,你且先滚罢,至于惩罚,朕明儿自会打发人上门宣旨的!”死罪虽可免,活罪却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不然岂非要让黛玉伤心失望了!
贾母听得水百川说让自己先滚,虽则听后半句话儿的意思,还是要治自家的罪,但她心里却已经很为这个结局知足了!毕竟连元春跟了水百川这么久,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且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尚且只侥幸拣回了一条小命儿,却是要被贬至最底下的圊厕行为奴至死了,何况他们家上下说穿了只是皇上奴才的几百口子人呢?
因此能拣回一条命,已经够让贾母感念庆幸不已了。至于惩罚,皇上既然没有当下治他们家的罪,那就说明皇上心里还并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不然也不会留时间给他们家去联络平日里交好的亲朋世交们为他们四下活动,甚至在皇上跟前儿与自家求情了!
——贾母却没有想过,先前那些所谓的王府国公府等显赫之家之所以与他们家交好,一多半儿瞧的不过是宫里贤妃的面子,想着贤妃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后,所以才会争相来结交巴结他们罢了,如今贤妃既已被贬,相信等不到贾母出宫回至荣府,消息便会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贾府那些个所谓的“亲朋世交”只怕避之踩之犹恐不及,又岂会再与他们适时伸出援手的?!
打发掉贾母,又命人将犹昏迷着的元春拖下去除了钗环华服,并除去她腹中的胎儿,便将其扔至圊厕行后,水百川方喜怒莫辩的看向一旁犹为贾府诋毁自己而满脸阴霾,却又忍不住为贤妃及贾府受了如此重罚而欢喜的水澈,道:“发落了第一号主犯,也该轮到你这个帮凶了!”
水澈听水百川将他摆在了“帮凶”的位置上,心下一动,情知今儿个自己当不会受到太重的惩罚了,因忙“噗通”一声儿就地跪下,满脸自责悔愧的说道:“儿臣知错儿了,以后再不敢了,恳请父皇饶过这一遭儿。”
不能不说水澈将水百川的心思摸了个门清儿,一来水澈到底是皇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自然是要偏爱他一些儿的,又岂会真舍得重罚他?二来对当前朝堂上的局势,水百川亦是了然于心的,对水澈一派与太子一派的针锋相对,他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为人君者,最希望看到的,莫过于便是这种两相里互相掣肘、互相平衡,然后一块儿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局面了,如此一来,他这个皇帝便可以作得越发高枕无忧了。不然即便水澈与太子水泓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骨血,只要一个不慎让一方独大的,他这个皇位便不一定能坐得安稳了,毕竟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父子亲情亦是极有可能分文不值的,前朝又并非没有过这样儿的先例,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因清了清喉咙,斥道:“这会子才知错,早你作什么去了?当日如海立文契赠银托孤时,你亦是在场的,又岂会不知道林丫头如今是在孝期?况她年纪儿还小呢,又是朕结义兄弟的女儿,算是你的妹妹,你又怎敢委屈亵渎她,让她作你的侧妃?还闹得林府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你让林丫头一个姑娘家,明儿该怎么做人!”
水澈闻言,脸上的悔愧越发深了几分,口气儿亦越发诚恳了几分:“儿臣亦只是仰慕林姑娘罢了,如今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以后断不敢了,恳请父皇饶过这一遭儿。”
一旁太子妃与黛玉都非那愚钝之人,如何瞧不出水百川虽是生了大皇子的气儿,却并未安心要处罚于他的?况认真一想,大皇子今儿个的行为虽是有些儿过了,也算得上犯了欺君之罪,然那欺君之罪原是一个十分笼统的概念,一切端看皇帝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儿,亦既是说,他若真想惩罚一个人,欺君之罪便是大罪;反之则是小罪甚至不值一提!太子妃因悄悄儿瞟了黛玉一眼,暗自决定见好就收的好,因提起裙摆上前跪下,说道:“大皇兄亦是无心之过,恳请父皇就饶过这一遭儿罢。”
黛玉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然要让她去替她所深深厌恶的水澈求情,却亦是再不能够,那怕只是卖个顺水人情,亦不情愿!然水百川毕竟事先说好了要与她做主的,这会子见黛玉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情知她心中有委屈,亦不好将水澈罚轻了,因威严的看向他说道:“念你是初犯,又有你弟妹替你求情开脱,朕今儿个就不重罚你的,但是,亦不能轻罚了,不然别说林丫头心里委屈,便是朕亦会因此而被世人所诟病包庇亲子的,也罢,待会儿下去领二十杖,再禁足三月,罚俸一年罢!”
水百川的判罚,对寻常人来说尚不算重,然对于有着皇长子身份的水澈来说,便算有些儿过重了,毕竟挨打尚算其次的,丢了体面才是最要紧的!然水澈心里正因着贤妃倒台、明儿后宫又将再是他母妃淑贵妃一人的天下而欢欣雀跃,两相里一比较,这点子处罚便显得不值一提了,因忙叩头道:“儿臣谢父皇从轻发落之恩!儿臣这就领罚去!”说毕快速起得身来,便要往外领杖去。
不想未及举步,便有太监进来报:“回皇上,淑贵妃娘娘求见!”
大手一挥,水百川正欲说不见,又思及眼下正是可以借水澈犯错儿之机,申饬淑贵妃一番的好机会,因点头道:“传!”
黛玉听说,下意识便要回避,因向水百川福了一福,道:“皇上既已为黛玉作过主了,黛玉亦是时候该告退了,烦请皇上打发一位公公送黛玉出去!”
水百川听说,忙摆手笑道:“慌什么呢,朕先前不是说过要留你在宫里好生住上几日的吗?”又问李常禄,“朕让你与林丫头准备的宫室,可已准备妥了?”
李常禄忙赔笑道:“已经着人收拾洒扫去了,就在离奉天殿不远的长寿宫,皇上意下如何?”
长寿宫是与供历代皇上处理公事及日常寝居的奉天殿、供历代皇后所日常寝居的储秀宫并称皇宫“三大宫殿”的天宸皇宫最好的宫殿之一,水百川自然十分满意,因向黛玉笑道:“明儿你就安心在长寿宫住下,拿皇宫当你自个儿的家一样儿罢,却什么只管告诉李常禄,想什么吃的玩的了,亦只管告诉他。”
黛玉闻言,正待拒绝,耳边已传来了“淑贵妃娘娘驾到——”的声音,没奈何,只得将已到嘴的话儿,先咽了回去。
就见一名面相极美、三十来岁的美妇,扶着嬷嬷款款行了进来,先便向水百川欠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方才黛玉乍见元春时,心里头一个感觉便是觉着那里有不对,然要让她说,却又说不出不对在那里;这会子再一见到淑贵妃,她心里却豁然开朗起来,只因她赫然发现,不论是元春,还是淑贵妃,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与她母亲贾敏生得极为相似!一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儿对水百川的同情与怜悯之情来,爱而不得,便是对这世间任何一个凡俗之人,亦是会耿耿于怀的,何况是对一个富有四海、君临天下,自打出生到这世上,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帝皇呢?!
正自发怔之际,腰间却被人轻触了一下,她忙回过了神儿来,却见不是别个,却是太子妃在提醒她该给淑贵妃行礼了,因忙学着她的样子欠身福了一福,口称:“民女见过淑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