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难万阻 (2)
施雷德上校对这方面的兴趣今天显得特别高。
“什么,你才刚刚同她通信!别撒谎了,尽瞎扯淡!实话告诉你,我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曾在艾格尔测量训练班呆过三个礼拜,你猜猜,这三个礼拜惟一能给我印象的是什么事情?实在地说,三个礼拜没干别的,尽跟匈牙利女人玩床上游戏。一天一个:年轻的、中年的、没出嫁的,有丈夫的,碰到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那三个礼拜,真可谓纵欲无度,每次回到团里时,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更有一位律师的老婆,那功夫别提有多猛,把我折腾得如散了架一般。她把匈牙利女人的本领全都使了出来,睡觉的时候还不时地咬我鼻子,整夜都没让我合眼。
“还刚刚开始通信……”上校神色诡秘地拍着上尉的肩膀,“不要忘了,我可是过来人呀!你什么也不用对我说,我对这事儿自有我的判断。你和她搞上了,却不幸被她丈夫碰上了,而你那个笨蛋帅克却又……你可是知道的,上尉先生,你那个帅克可真是个可靠忠实的小伙子。他对于你那封信的处理方法简直妙极了。这样的人,说真的,被处罚真是太可惜了。我认为,这只能算是一个教育问题。说真的,我倒挺喜欢这小子。因此,审讯一定要停止。因为你已经被报纸骂得一文不值了,上尉先生,你在这儿已经完全没有了立足的资本。再过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先遣连就要开赴俄国前线。作为十一连资格最高的军官,就到那个连去当连长吧。这件事已经同旅部谈妥了。已经告知军需上士给你另外找个勤务兵来代替帅克。”
怀着满腔感激之情,卢卡什望了上校一眼,上校接着说:“把帅克分配给你们连当传令兵。”
上校站了起来,和脸色苍白的上尉握手道:“好吧,就这么着吧!祝你一路顺风!希望你在东线战场上立功赎罪。如果上帝赐福,有朝一日我们相会的话,希望你到我们中间来走走,可别再像在布杰约维策时那样故意躲着我们。”
在回家的路上,卢卡什上尉不断地自言自语道:“连长,连部传令兵。”
这时帅克的形象又再次清晰地跃现在他的眼前。
卢卡什上尉吩咐军需上士万尼克给他找个勤务兵代替帅克时,万尼克说:“不瞒您说,上尉先生,我还以为您对帅克很满意呢。”
当听到帅克被派到十一连当传令兵时,不禁欢呼道:“上帝慈悲!”
在师军法处的一间有铁栅栏窗口的牢房里,人们按规定早上七点起床,在满是尘土的地板上将破旧霉味的被褥整理好。他们在用木板隔开的长廊里,按照统一规定的样式把毯子叠好放在草垫子上,谁叠好了谁就有了宝贵的空闲时间,要么去抓虱子(如果他是从前线回来的),或者借聊天来彼此加深感情。
帅克和老工兵沃吉契卡,以及不同单位的几个士兵一块儿坐在靠门的条凳上。
“你们瞧,弟兄们,”沃吉契卡说,“坐在窗子边的那个匈牙利的狗崽子在做祷告,想要上帝保佑他毫发无伤,你们的手就会闲得难受,就会很想去扇他几个大嘴巴子!”
“可他毕竟也是一个好人啊,”帅克说,“他是因为反对参战才被关到这儿来的。因为是一个教徒,因此他不愿当兵,更不愿意去杀人。他即使是在牢里,也严格地遵守上帝的十诫。而有些人却口是心非,虽把上帝十诫挂在嘴上,却从不去那样做!大战前,在摩拉维亚有个叫涅姆拉瓦的人。他甚至根本不愿意把枪放在肩上。他被招去当兵时,他说拿起武器是对他纯洁善良灵魂的亵渎。就因此他也被关进了牢房,差点儿没给整死。后来又给了他改过自新的宣誓机会,可他仍不愿宣誓,这是背弃他的信念的,结果硬是给他顶回去了。”
“十足的大笨蛋,”老工兵沃吉契卡说,“他可以去宣誓嘛,宣了誓不理它个屁不就得了!”
“我又没那么蠢,我已经宣了三次誓,”一个步兵说,“但也当了三次逃兵。老天保佑有那位医生证明,说我在十五年前因为神经错乱不辨敌友而打死了我的亲姑妈的话,否则我恐怕真的三次去见上帝了。现在我那死去的姑妈总是帮我摆脱困境,如果幸运之神能永伴终生,也许就能混过这场战争,留个囫囵身子。”
帅克问:“伙计,你干嘛要把你的姑妈打死?”
“我倒想问你,人们为什么要你杀我砍呢?”那个惹人爱的人回答说,“每个人都会以为,是为了钱财。这老太婆倒是很富有,有五个存折。可当我满身伤痛,穿得破破烂烂地跑到她那儿去时,可巧银行给她寄来了利息。除她之外,我在这世上只能算孤苦伶仃了。我并没有向她要钱,也没有向她借钱。只是要求她收留我,可是刻薄的老太婆说什么也要我自己到外面找工作去做,说我这么年轻又身强力壮如何如何。于是,不可避免地吵了起来。我只是用拨火棍敲了她几下脑袋,又轻轻地照她脸上拍了几下,连我自己也意想不到:这个老太婆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我姑妈了呢?于是我就挨着她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问:‘是我姑妈还是不是我姑妈呢?’第二天,邻居发现我还坐在她身边,口里不停地念叨重复着那句话。后来我就被送进了斯莱比疯人院,到大战前波赫尼采区的检查委员会证明我已痊愈,并不得不补服这些年我所耽搁的兵役。”
一个又瘦又长、愁眉苦脸的士兵拿着扫把从他们旁边经过。帅克就冲他叫道:“给我们念念那首虱子诗吧。”那士兵就清了清嗓子,朗诵起来:“遍身虱子到处跑,整个前线把痒搔;一只一只大虱子,又是爬来又是咬;大兵身上满舒服,将军身上更逍遥;奥地利公虱在床上,普鲁士母虱把尾交。”念完以后,他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就这么一首诗,害得我被审讯了四次。”可帅克却有点儿嘲讽地说:“本来很简单的事情嘛!你只要讲清,公虱就是公虱,母虱就是母虱,写这玩意儿是为了自己开开心。
”可那士兵又叹了一口气说:“倒霉的是那个军法官的捷克话又说得不地道。我也那样解释过,可是他却冲着我一阵大嚷,硬是说过有政治讽刺意味。”帅克只得语露同情地对他说:“总而言之,你这事糟透了,可你也不要丧失信心,就该像比尔森一个叫杨纳切克的吉普赛人一样,当他站在绞刑架下的时候,还相信会转危为安的。真给他猜中了,因为欣逢皇上生日,而获得缓刑,只能在第二天才把他绞死了。还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第三天复审发现这个案子同他没关系,而是另外一个杨纳切克干的。于是他被从坟地挖出来,给他恢复名誉,改葬到天主教堂墓地,后来又发现,他原来是一个新教徒,结果又把他迁到了福音堂墓地……”
老工兵沃吉契卡仍老练地对帅克说:“你这小子干嘛净瞎编!就在昨日叫我们去过堂时,你还在跟我解释风卷球是什么。”
“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是瞎编,只是觉得平日很无聊,只得把我这些年耳闻目睹的奇闻趣事给大家讲讲,也好打发时间呀!同时看到大家都满腹愁肠,那样做也可以宽宽你们的心呀!”
“还宽宽我的心呢,”沃吉契卡蔑视地吐了一口唾沫说,“人家现在就想着怎么摆脱这个倒霉运,出去找那些匈牙利小子算帐,可你倒想用牛粪一样的话来安慰人。”
稍微喘了一口气,沃吉契卡接着说:“可如今关在这地方,怎么才能找那班匈牙利小子算帐?而且还要违心地说假话,说我们一点儿也不恨匈牙利人。哼,等着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上帝到底是怎样保护匈牙利人的。”
“别那么认真嘛,”帅克劝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最要紧的是别在法庭上讲真话,谁要是蠢笨到讲了真话,那他准完蛋。”
正谈得兴起,过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和巡逻兵的叫喊声:“又来了一个。”帅克高兴地说,“我们的人又多些了,他们兴许还藏了香烟头儿吧!”
门被打开了,一个志愿兵走了进来,他就是曾经跟帅克在布杰约维策一起坐过禁闭车厢后来被分配到先遣连伙房的那一位。
“托耶稣基督的福。”他进来时说。帅克代表大家回答说:“永远永远,阿门!”
志愿兵满意地看了看帅克,把随身带来的毯子放在地上,坐在那捷克人那边的条凳上,然后松开裹腿,取出藏在里面的香烟分给大家,又从皮靴里掏出火柴盒上的那块沙皮和几根有意弄掉半截儿的火柴。
他将火柴划燃,小心地点燃了香烟,又把大家的烟都点上,这才毫不在乎地说:“我被指控煽动士兵造反。”
“那也没啥了不起的,”帅克平静地说,“小事一桩。”
那志愿兵有些激动地说:“我倒要看看,我们靠各种各样的法庭,用永无休止地审讯能不能把仗打赢。既然他们千方百计要跟我打官司,那就来吧!不过那不会改变整个战争的形势。”
“那你是怎样煽动士兵造反的?”工兵沃吉契卡同情地望着那个志愿兵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不愿打扫禁闭室的厕所,”他回答说,“我被带去见上校本人。那人简直就是一头不讲理的猪!他冲着我直嚷,说我是根据团的报告被关起来的。因此,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犯人。并再次地质问我:‘你究竟愿不愿打扫禁闭室的厕所?’我也很坚定地说:‘不扫、不扫,一个半个都不扫。’就这样‘扫’与‘不扫’地顶个没完。最后上校发疯般地对我吼道:‘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否则我要把你以叛国罪解送师军法处惩处。别妄想你是这场战争中第一个被枪毙的志愿兵。实话告诉你,在塞尔维亚,我们已经绞死了两个,枪毙了一个。现在就看你的表现了。’
“‘报告,上校先生,不扫!’
“上校望着我,问道:‘喂,你莫不是亲斯拉夫分子吧!’”
“‘报告,上校先生,不是。’
“随后就把我带走了,还宣布我犯了叛乱罪。”
帅克善意地对他建议说:“你最好是装白痴。曾经有一个有头脑有文化的商业学校的老师跟我们关在一起。他是一个逃兵,本想开庭审判他,判处绞刑以杀一儆百!可被他轻而易举地溜掉了判刑。他装作有很严重的遗传病,并声明他并没有开小差,只是从小就爱漫游,总想跑到很远的地方,一次跑到了汉堡,另一次跑到了伦敦,而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跑去的。不仅如此,他还出示了自己的家谱:爷爷杀了奶奶,点煤油自焚;第二个奶奶跟人私奔,在监狱里吃火柴中毒而死;父亲是酒鬼,自杀而死,母亲是妓女,得酒狂症而死;一个姐姐淹死,一个姐姐卧轨而死,哥哥跳楼而死,表哥割脉而死。最后,老兄,你知道吗?检查他的人是多想让他退伍啊!”
“可是,如今,”那个志愿兵说,“军队里那一套已经不灵了,因为要是再相信的话,所有总司令部的人都得给关进疯人院去。”
这时,门被打开,看守走了进来:
“步兵帅克和工兵沃吉契卡去见军法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