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帅克远征布杰约维策 (6)
帅克还饶有兴趣地描绘了他怎样与命运相搏击,以及他如何不屈不挠地想办法到达布杰约维策的九十一团,而结果他的一切努力又是怎样地付之东流的。
帅克在热情地讲述着他的经历。而大队长却心不在焉地在一张小纸片上画着帅克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的魔圈。
“这真是历尽了艰难险阻啊,”大队长兴致勃勃地听完了帅克的经历叙述后,接下去问道,“既然你在普津姆周围转了这么长时间,一定是很引人注目的吧?”
“要是没有那个倒霉的分队长先生,事情早就解决了,”帅克说,“他既不问我的名,又不问我的番号,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他应该派人把我送到布杰约维策去,这样一来兵营的人就能分清我究竟是不是团队里的帅克,要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已经是第二天在团里尽义务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普津姆告诉他们这是一场误会呢?”
“这是因为我认为跟他们说了也没用。记得维诺堡有一个叫拉姆包的店老板有一句话说得好:‘一个怕人家赊他帐的人,人们在任何时候去拜访他,他都会装聋作哑的。’”
没过多久,大队长就作出了判断:一个急着想回自己团队,而且为此想出一条循环路线的人,是人类堕落的预兆。于是,他立即向办公室口授了一封公函,省去了一切公文程式:
布杰约维策市九十一团团部公鉴:
兹有步兵约瑟夫帅克随函前往,我皮塞克县属普津姆宪兵分队依据他的所作所为,曾因潜逃嫌疑将其监禁,别无其它据他他所言目前正在前往贵团,此人除身材矮小,略胖、五官端正,双眼湛蓝之外,随函奉上附件乙壹号,乃我大队为其垫付的食宿费用,请转交国防部,望开列一张收据以示接收此人。同时奉附件丙壹号,乃是此人被监禁时随身携带的官方分发品的清单,请也开列收据以示接收。
帅克轻松、愉快地走完了从皮塞克到布杰约维策的一段火车路程。护送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宪兵,因为怕帅克跑掉,他一路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帅克,并且还一直为一个问题而犯愁:“要是我现在忽然要大小便,那可如何是好?”
最后问题是这样解决的,那就是让帅克同他一起去。
在从车站到布杰约维策的玛利扬斯克兵营的一段路上,年轻的宪兵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眼睛死死地盯着帅克,每当到了一个拐弯处,他就用恐吓的语气说,司令部给押送人员每人发了多少多少颗子弹。帅克紧跟着回答说:“任何宪兵都不在大街上随便开枪,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宪兵与帅克一直争论到了兵营。
这时,卢卡什上尉已经值了几天的班了。他正坐在办公桌前,丝毫没料到帅克和押解公函会一并来到他面前。
“报告上尉,我归队了。”帅克敬着军礼说。
由于当时科恰特柯军士一直在场,所以他后来可以这样准确地描绘当时的情景:帅克报告完毕后,卢卡什上尉惊跳起来,两手紧捂着脑袋,之后便倒在科恰特柯身上了。但经抢救苏醒过来后,帅克还在举手敬礼,并一遍一遍地重复:“报告上尉,我归队了。”
卢卡什上尉被吓得脸色苍白,他举起那发抖的手在关于帅克的公函上签了字之后,就让大家都退出去,最后,就剩下他和帅克单独地留在办公室里了。
就这样,帅克结束了他的远征生涯,要是让帅克自由活动的话,他肯定会一个人走到布杰约维策的,而那拘留帅克的机关吹嘘是他们送帅克到服役地的则是无稽之谈。而事实恰恰相反,正是他们在途中处处阻挠和延缓了帅克的步伐。
帅克和上尉两人无言以对地站在那儿。
上尉眼里充满了可怕、惊慌、绝望的神情,而帅克却正温柔体贴地望着上尉,心里充满了喜悦之情。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可走廊上却有人在来回踱步,那是一个很刻苦的一年制的志愿兵因为感冒而没有出操,可他嘴里却还念念有词,好像是在熟记什么,像皇帝巡查时如何接待之类的。有几句听得较为清楚:皇上一在要塞附近出现,所有碉堡和要塞须立即鸣炮致敬,指挥官则手持指挥刀骑马上前恭迎,然后再赶上前去带路。
“住口!”上尉对着走廊大吼一声,“你给我见鬼去吧!要是发烧,你就回屋去安静地躺着。”
勤奋的志愿兵逐渐走远了,但从走廊的尽头还是传来了他的轻声吟诵:“司令官敬礼之际,排炮继续鸣放,如此重复三遍,皇上即从车上下来。”
上尉和帅克仍然是彼此面面相觑,最后卢卡什上尉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怒气冲天地说道:“帅克!非常欢迎你到布杰约维策来,你要知道,像你这样该绞死的人是绝不会被淹死的。你的逮捕令已经发出去了,明天你就到团部禁闭去吧。我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了,我算是倒了霉了,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怎么能跟你这样的蠢猪生活了那么久……”
于是他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真想不通我为什么没有把你枪毙掉。毙了你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我就解放自由了,你懂吗?”
“上尉先生,我完全明白。”
“别再玩弄你的那一套臭把戏了,帅克!要不然你真的得完蛋不可。现在我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你发起疯来越来越没完没了了。这轮到你倒霉了!”
卢卡什上尉自言自语道:“帅克,你快完蛋了!”然后他回到桌边,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让值日兵拿着便条把帅克交给禁闭室的看守。
帅克被带走后,上尉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快乐,欣喜地望着看守把团禁闭室的门打开,帅克消失在这扇门里,而不一会儿看守又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的老天!”上尉激动地大声说,“他终于被关在那里了。”
在玛利扬斯克兵营的库房里躺着一个胖乎乎的志愿兵,他由衷地欢迎帅克的到来。因为他是这里惟一的犯人,他已经闷了两天了。他对帅克说他被关在这里只是为了一点儿小事。因为他喝醉了酒,在一个晚上稀里糊涂地给炮兵中尉了一个耳光,实际上根本没打着,只是把他头上的帽子给弄掉了。整个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那个炮兵中尉这么晚了还站在拱门道里,肯定是与一个妓女约会,但他背对着这个志愿兵,看起来样子很像这个志愿兵的一个朋友——叫马德尔纳?弗朗吉舍克的志愿兵。
“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他对帅克说,“好啊,弗朗克!那小子立即叫人把我给带走了。”
志愿兵还接着说,“在这场混战中,我本来想给他几个耳光,但又怕会造成不良影响。他也承认我说过一声‘好啊,弗朗克’,可他的教名是安东,这不是一个误会吗?但我也有我的不利之处,那就是我是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可能我的那张‘病号证’不能起作用了……”
他接着又说,“在我当兵的时候,我先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我想让自己得上风湿症。于是我就一连三次地给自己身上抹油,并躺在一条壕沟里,下雨天就把鞋也脱了。结果没有用!后来一个冬天夜里我到了马尔夏去洗了一个星期的冷水澡。结果却把我锻炼得更结实了。于是,我又坚持躺在我住的那院子里的一块雪地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家叫醒,可我的双脚却还是热的,就像穿了毡便鞋似的,什么病也没有,连咽炎都没得上,更别提淋病了。我又成天去逛窑子,有些人得了睾丸炎,而且还开刀作了手术,而我却抵抗力太强了!真是倒霉透了!终于有一次我在一个小店里认识一个赫肯博卡来的残废,他让我去他家一趟,说他家有注射器,能让我的脚肿得像白铁桶一样粗,我相信了他,而且他也没有辜负我,我终于得了肌肉风湿病,立即去医院——于是就万事大吉了!后来我又走运了一次,我能在医院呆这么长时间全是他的功劳。要不是我在那个《病历手册》上出了点儿差错,说不定我还能在那里一直呆到退役为止。
我的想法是不错的:我得到一本很大的病历册,在上面贴了标鉴,在标签上写了‘九十一团病号病历手册’几个字,而且各栏都填好了,并且写上了假名字,注上了病名和体温。于是每当查完病房之后,我就毫无顾忌地挟着那本本进城去了。因为大门口守门的是个后备兵,这就更好了:我把本本给他一亮,他还对我敬礼呢。接着我就去熟人那儿换了一套老百姓的服装,之后就去酒店了。在那儿我大讲特讲我的叛国经。
后来,我胆子大到连老百姓衣服也不换了,大摇大摆地穿着军装进酒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到我的床上,如果巡逻人在夜里拦住我,我就把《病历手册》一亮,他们就没话可说了。在医院门口,我也是亮出了那个本本,结果也是放我通行了。后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以致于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于是就发生了那件在广场拱门道上的蠢事。这些事实无一不说明:过犹不及,凡事一过头就变成有害的了。任何时候都不要骄傲自满,否则便会自取灭亡。伊卡洛斯最终还是烧着了自己的翅膀。一切都是自然规律,朋友,事情弄糟成这样全怪我自己。我本来可以成为‘不适于担任战斗勤务者’的,这是一个多么好的‘称号’啊,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呆在后备部队的办公室里享福了,可我还是自己坏了自己的好事。”
志愿兵这样结束了他的忏悔:“后来又去了迦太基,那时尼尼韦已经成为一堆废墟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高兴地很,即使把我送上前线,我也不会放一枪一弹。上告团部!开除出校!国王陛下的克汀病万岁!我在学校里为这些东西吃尽了苦头,还不得不去参加考试。什么后备军官、准尉、中尉、上尉之类的,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军事学校,怎么为留级生上课?这样整个军队都快瘫痪了。把枪挎在左肩还是右肩?班长有几颗星?后备兵是什么意思?我的天!朋友,这真是无聊至极,随便说一下,你要我教你怎么往天花板上吐唾沫吗?你看,就这样吐!而且要是你在吐的时候默想着你的心愿,那它就一定能实现。要是你爱喝酒,你就可以去喝一下那罐子里的水。要是饿了,你就可以去捷克的一家老饭铺——‘市民雅座’。此外,我还写了一首自我感觉良好的长诗:
看守在家否?
年轻人啊,他正畅游梦乡。
直到维也纳通知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