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伊万杰琳
“你是温暖人灵魂的小星
如此甜美、晶莹
尘世间找不到能映照你的明镜
你是可爱的小精灵
生命正处年青
只有含苞的玫瑰孕育如此的芳馨。”
密西西比河——夏多布里昂曾用散文诗般的语言描述过的神奇的河，如今它仍然那么富于梦幻色彩，它流过的是一个神奇的国家，世上再没哪个国家能够比拟。生活在河两边的民族是充满激情与热情的民族，是他们在推动着这个国家的迅速发展。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高昂、奔腾，只有一点不合谐的颤音，载着奴隶们的泪水与叹息默默地前进。
看到我们熟悉的“美丽河”号了，它正在金色晚霞的笼罩下缓缓前行。
轮船的甲板和过道里堆满了各地庄园的棉花包，我们可怜的朋友汤姆被挤在了一处隐蔽狭小的缝隙里。他现在没有戴镣铐，黑利允许他在船上自由地活动。能够获得人贩子发如此之大的善心全凭了谢比尔先生的嘱托和汤姆自己极其温顺的表现。黑利起初也是不敢相信他的，可当他体察了汤姆的谦和、温顺后，也就不再严格地监视他了。
温顺不是汤姆惟一的优点，他还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水手们无论有什么事他都会去帮忙。若闲下来，他就爬上一个棉花包，虔诚地捧着他的《圣经》研究。此刻的他就是坐在这样的高处。
船行驶上了一段高出周围土地的河段，旅客就好像站在漂浮的城堡上眺望。一个接一个的庄园掠过汤姆的眼帘，奴隶的家园、主人的别墅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随着画面的推移，他依稀又见到了熟悉的肯塔基的农庄，见到了主人的宅邸，见到他忙碌的妻子，见到了他顽皮的孩子。他想着那里的声音，那里的气息——突然之间，一切都消失了，他回到现实，眼前仍是陌生的地方，自己仍坐在棉花包上。
他把目光收回，用手指着耐心读下去，可发现指的地方竟是湿润的，原来他的泪早已打湿了书页。于是每个字的份量更加沉重，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读出声来：
“不——要——悲——伤——我——的——离——去——，我——只——是——先——行——去——为——你——们——准——备——好——住——的——地——方。”
《圣经》里讲述西塞罗掩埋他心爱的女儿时的心情就跟汤姆此时的一样。实际上作为两个平等的人，他的哀痛未必就比汤姆的更深切。他那时可从未想过他的这些话会成为可怜的汤姆惟一的依托，汤姆单纯的头脑坚贞地相信这些话，没有任何疑虑，不然，他还有什么活的期望？
汤姆在他宝贵的《圣经》的空白处画着许多醒目的记号，那是他在小主人乔治为他读《圣经》时听到的最中听、最受感动的地方。这些记号比任何学者做的旁注都更有用，因为它可以帮助汤姆很快地找到他喜爱的一段段话语。对于汤姆来说，手中的这本《圣经》如今已经是他希望的寄托。
船上有一家人很受汤姆的注意，原因是他被那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吸引，那是个阳光般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爱她。跟她同行的有她的父亲——新奥良尔的年轻绅士圣克莱尔先生，还有她的看管人——看上去像是他们的亲戚。
还是多说说那女孩吧，她真是上帝送到人间的最完美无瑕的人。她的优雅、美丽使得她像是童话里的天使，轻盈的脚步更添加了她身上的灵气。她有浮云般的金棕色长发，她有幽潭般的紫罗兰色双眸，她把微笑洒遍“美丽河”号的每一个角落，害得她的父亲和女监护人四处追逐、寻找。
汗流浃背的司炉工看到她好奇而又怜悯的目光；忙碌的舵手看到她漂亮的小脸在窗前飘过。她每到一处都能赢得他人的夸赞和微笑，所有的人都愿帮她清除路上的障碍。
天性善良的汤姆深深地对小姑娘的天真无邪产生了兴趣。在他的眼中，小姑娘就是来自上帝身边的天使。
小姑娘经常会到黑利的货物之间来，那时的她无邪的脸上会露出忧愁。她注视他们，看着拴他们的铁链子叹息，还拿来满手的坚果、糖块分给大家吃。
汤姆懂得很多逗小孩子开心的方法，他能把樱桃核雕成精巧的篮子，在接骨木的木髓上刻出活灵活现的小人，他会做各种各样的哨子……现在他把那些小玩意一个个地拿出来，他希望能以此成为小姑娘的朋友。
小姑娘被这些精巧的玩意吸引了，可她羞怯得很，起初只像小金丝雀般小心地蹲在旁边看。后来，直到汤姆将一个小桃核篮子递给她，她才走过来羞涩地接下了。就这样，他们渐渐地成了好朋友。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汤姆期待了很久的问题。
“伊万杰琳·圣克莱尔。不过你可以叫我伊娃，爸爸他们都这么叫我。”
“我叫汤姆，在肯塔基孩子们都叫我汤姆叔叔。”
“我也这么叫你，汤姆叔叔，我喜欢你。”伊娃兴高采烈地说，“你要去哪儿，汤姆叔叔？”
“我不知道，我会被卖掉，可我不知会被卖给谁。”汤姆的声音有些低沉了。
“我告诉你，你会卖给谁，那就是我的爸爸。我现在就去告诉他，要他买了你。”伊娃边说边像只云雀般地奔向父亲。
这时轮船正在离开码头，机轮的翻滚引得船身猛然震了一下，小姑娘失去了平衡，从栏杆边滚进了河里。她的父亲见了不加思索地要跳下去救女儿，却被人拉住了，因为已经有个壮实的人先他跳下去救那女孩了。
小姑娘一落水，汤姆就抢过去救她。以他宽阔的肩臂和强壮的身材，救这娇小的女孩不是件难事。很快她就被送回了女宾舱，接受所有女宾悉心地照料。
第二天轮船上一番忙碌景象，人们都在满怀期望地收拾行李，期待着即将到达的新奥尔良。汤姆并没有参加这忙碌，只是站在下层甲板上焦急地等着。
汤姆寻找的人终于出现了，美丽的伊万杰琳和她的父亲。汤姆知道他可爱的小朋友安然无恙了，他感到衷心的高兴。
伊娃的父亲是个高贵优雅的年青人，他有着与伊娃一样的金棕色头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睛，不同的是他的眼中闪着世俗的光芒。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出玩世不恭的态度，此刻他正面带微笑——那笑里虽然带着几分轻蔑——听着黑利唾沫飞溅地与他讨价还价。
“好了，不必再夸赞他的优秀品质了。”圣克莱尔打断了黑利的滔滔不绝，“你开个价好了，你准备从我这里蒙去多少钱，且直说好了。”
“我只收一千三百块钱的本钱就好了。”
“我想这已是你给了我特别的优惠了，对吧？”年轻绅士的眼睛含着讥讽。
“我是看这位可爱的小姐特别喜欢，才肯开这么低的价的。”
“既然如此，为了满足这位小姐的愿望，你低多少价钱肯卖呢？”
“你看看他的身体就知道他有多能干，而且他还很聪明，又老实忠诚，整个庄园他都会帮你打理……”
“那他可就知道得太多了，他真这么聪明的话我就更有风险了，就冲这你也要降低价钱才对。”年青人的嘴角仍挂着嘲弄的笑容。
“我能绝对保证他的人品，他的东家及其他人都能证明他是个最谦恭、最诚心的黑奴。”
“那或许我该请他当我家的家庭牧师了。”
人贩子烦极了圣克莱尔嘲弄的口吻，若不是为了达成一笔交易的话，他恐怕早离开了。可如今他只能忍着。
“爸爸！把他买下来吧，你不在乎这点钱的。”伊娃爬上棉花包悄声对父亲说。
“为什么必须买下他，你要他做什么呢？”
“我要让他快乐。”
“这倒是个有意思的理由。”
这时，黑利找出了谢尔比先生亲笔签名的推荐信交给圣克莱尔，绅士用指尖接过去，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
“字写得倒不错，可他这里的宗教问题我还是没明白，他们到底怎么卖这宗教呢，不知道这两天的报纸上有没有登行情。”
“您可真会开玩笑，”黑利尽量耐心地应答，“从汤姆以前主人家的推荐信里您会看出他们有多么信任他，他确实是个可靠的黑人。”
“若是这种好品格能买得到，花多少钱我倒是不在乎。”骄傲的年青人终于弯下腰掏出钱包，点了一叠钞票给黑利，“数数吧，伙计。我花了这么多钱买宗教，最急需时也不能用来抵债，真是不划算。”
“好的。”见了钞票的黑利听了主顾的玩笑都很高兴了。
“假若把我也分开来列个价目，你看能值多少？我的头形，手脚，我受的教育、学识，还有才干……哈，哈，哈。”圣克莱尔笑着拉起女儿的手，一起去见他的新仆人。
“快抬头看看吧，你的新主人来看你了。”他风趣地托起汤姆的下巴。
汤姆看到的是一张快活、英俊的面孔，他感激地涌出了泪水，诚心诚意地说：“上帝保佑您，老爷。”
“托你的福，汤姆，希望你的祈祷灵验。你会赶马车吗？”
“会的，老爷。”
“那太好了，你就作我的车夫吧。不过你每周只能喝一次酒。”
“我从不喝酒，老爷。”
“那就走着瞧吧，要是你不喝酒，你会干得很好的。”
“我会的，老爷。”
“小家伙，你推荐的人不错嘛！”圣克莱尔调皮地对伊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