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十八
第二天,星期天,早晨五点钟,监狱的女犯长廊里吹响了通常的哨声,已经睡醒的科拉布廖娃叫醒了马斯洛娃。
“女苦役犯!”马斯洛娃怀着恐惧的心情想,她擦擦眼睛,不由地吸进几口一大早就发臭的空气,本来还想睡一会儿,进入无意识的梦乡里,可是担惊受怕的习惯战胜了睡意,她直起身,盘腿而坐,四下里张望。女人们已经起床了,只有孩子们还在睡觉。长着一对暴突眼的卖私酒的女贩子怕惊醒孩子,小心翼翼地从他们的身子下边抽出大衣来。闹事的女人把那块作尿布用的破布挂在炉边,婴儿在蓝眼睛的费多亚娃怀里声嘶力竭地哭号,她摇晃着他,用温柔的声音给他唱催眠曲。患肺病的女人抓住胸口,不停地咳嗽,血液都涌到脸上了,在咳嗽停住时,喘着粗气,差不多像是嚷叫。棕红头发的女人也醒了,却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弯起两条粗腿,快活地大声述说梦中的情景。纵火的老婆子又站在圣像前,低声重复着同样一些话,在胸前画十字,鞠躬。教堂执事的女儿一动不动地坐在板床上,用没有睡醒的呆滞的目光瞧着前面。漂亮姐把抹了油的又黑又粗的头发往指头上缠绕。
走廊里传来厚靴子踏地的脚步声,随之铁锁哗啦响了。进来两个倒马桶的男犯人,他们身穿短上衣和很短的裤脚离脚脖子很远的灰裤子,脸上露出严肃、生气的样子,把臭气熏人的尿桶套在扁担上,抬出了牢房。女人们来到走廊里,在水笼头下洗脸。棕红头发的女人和从隔壁牢房出来的一个女人在水笼头旁争吵起来。又是谩骂,喊叫,怨诉……
“你们想进单身牢房啊!”男看守在棕红头发女人肥胖的光背上拍了一下嚷道,这一拍整个走廊都听到了。
“你瞧,这老头儿闹着玩哩!”棕红头发的女人说,认为这种对待是一种爱抚。
“喂,快一点!收拾好了去做日祷!”
马斯洛娃还没来得及梳头,监狱长就带着他的随从人员进来了。
“点名了!”男看守嚷道。
其他的女犯从另一间牢房里走出来,所有的人在走廊里站成两排,而且后排的女人必须把手搭在前排女人的肩上。所有犯人点清了人数。
点名之后,女看守过来,带领女犯们去教堂。马斯洛娃和费多西娅站在队伍的中间,队伍是由各个牢房汇聚来的,有一百多人。所有的人都戴白头巾,穿白上衣和裙子,偶尔有几个女人是穿自己的花衣服,这是带孩子跟随丈夫去流放的妻子。所有楼梯上全是这样的队伍。传来了穿厚靴子走路的脚步声、说话声,时而还有嘻笑声。在转弯的地方马斯洛娃看见了走在前面的自己的仇人——博奇科娃那张凶狠的面孔,并指给费多西娅看。来到楼下,女人们一声不吭,画十字,鞠躬,开始从一扇打开的门走进一座空无一人的金碧辉煌的教堂。她们的座位在右边,她们拥挤着,彼此推推搡搡,停了下来。在女犯后面进来的是身穿灰外衣的押解犯人、坐监犯人和经村庄判决的流放犯人,他们大声咳嗽着挤在教堂的左边和中间,站在那里。在后面的厢座上,先前进来的犯人已经站在那里了——一边是剃了半边头发的苦役犯,铁链子哗啦作响,表示他们的在场,另一边是没有剃头也没带镣铐的尚未判刑的犯人。
这座监狱教堂是由一位富商耗费数万卢布重新翻盖和装修的。整个教堂色彩鲜艳,金光闪闪。
有一段时间教堂里很沉静,只能听见擤鼻涕声、咳嗽声和婴儿的哭声,偶尔有铁链的响声。可是不久,站在教堂中央的犯人忽然彼此推挤,向两边闪开,在中间让出一条路来,监狱长从这条路走过来,站在教堂的中央,在所有人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