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缄口不语,因为她已经哽咽得不能说话。过了片刻,她平静了下来,对我说:
“我真的被您折磨得好苦,阿尔芒,然而被您折磨的我却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
“没有?”我脸上挂着苦笑地反驳她。
“除了情况所迫以外,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此时我与玛格丽特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种感受您是不会理解的,因为您无论是以前还是将来也许都不会感觉到。
她最后一次来我家里,就坐在她刚来时落坐的位置上,但所不同的就是,她已经成了别人的情妇,吻她嘴唇的人已经换成了别人,而不再是我。然而此刻我还是情不自禁把自己的嘴唇贴到了她的嘴唇上。我内心中依然在深爱着这个女人,甚至是超过了以往爱她的程度。
但是如果说要我向她解释让她来的原因却并非易事。玛格丽特可能明白了我的苦衷,于是就接着说:
“阿尔芒,这次我之所以来打扰您,是因为我想求您两件事,对于昨天我对奥林普说的那些话,我向您表示歉意,此外请您发发善心,不要再继续做那些用来对付我的事了。从您回到巴黎以来,您有心的也好,无心的也好,总之您已经伤害得我够多的了,假如说今天早上之前我已经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如今我连它的四分之一也忍受不了了。您会同情的,不是吗?对于一个本性善良的男人来说,还有很多崇高的事情要做呢,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报复一个像我这样体弱多病的女人上,我想这一点您一定是很清楚地知道。啊,您可以摸摸我的手,我的烧还没有退,我拖着病体来找您只是来请您发一发慈悲放过我,而不是来这里向您奢求友谊。”
我把玛格丽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的手果然发烫,可怜的姑娘在丝绒外套下浑身都在打着冷颤。
我把她坐的那把扶手椅推到靠近火炉的地方。
“你难道认为我的心里很好受吗?”我接着说,“那天夜里,我先是在乡下等您,后来为了找您又徒步走到巴黎。然而到了巴黎,我只看到这封信,当时我几乎已经疯了。
“玛格丽特,您怎么可以如此地欺骗我,而我却是那么地爱您。”
“不要再说了,阿尔芒,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您再旧事重提的。我只希望您不要把我当成仇人一样,就这么多。我还希望能够再握一握您的手。您现在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作情妇,听别人说您很爱她,所以祝你们在一起生活愉快,把我忘掉吧。”
“那么您现在一定也是生活在幸福之中了?”
“难道我的面容告诉您我是幸福的女人吗?阿尔芒,请不要用我的痛苦当作开玩笑的话题了,对于我痛苦的原因和程度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您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幸,那么您完全是有能力改变这种处境的。”
“不,我的朋友,我的想法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您看来我是顺从了妓女的天性,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只不过是顺从了一种迫切需要和一些原则,这些将来迟早有一天您会知道,而随之我也会得到您的原谅。”
“那么为什么您今天不可以将这些原因讲给我听呢?”
“因为我们并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破镜重圆,相反或许会使您离您本该亲近的人越来越远。”
“这些人指的是谁?”
“我是不可能让您知道的。”
“那么您一定是在撒谎。”
玛格丽特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了过去。
面对着这个脸色苍白、痛哭流涕的女人,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滑稽剧院嘲笑我时的那个她,我无法看到她隐藏在心中的痛苦,但至少我不能看着她带着如此痛苦的表情离开这儿而置之不管。
“我不能让您走,”我拦在门口说。
“为什么?”
“因为,尽管你如此残忍地对待我,但我依然无法停止对你的爱,我希望你可以留下。”
“为了明天把我赶走,是不是?不,我绝不会这样做!我们的命运已经不再在一起了,也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将来或许您会瞧不起我,但现在您的心里只有仇恨。”
“不,玛格丽特,”我大声说道,我觉得自己的爱情和愿望全都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苏醒了。“不,我将会把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忘掉,我们会像从前海誓山盟时一样的甜美幸福。”
玛格丽特怀疑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您的奴隶,您的狗;我听任您随意处置我,占有我吧,您是我的主人。”
她把外套和帽子脱掉并扔在了长沙发上,突然间她解开连衣裙的上身搭扣,这是她的病情的反应,她因为觉得血从心口涌上头部,而透不过气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嘶哑的干咳声。
“叫人去通知我的车夫,”她继续说,“把我的马车赶回去吧。”
我亲自下楼打发走了车夫。
当我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正在炉前面躺着,浑身在瑟瑟发抖。
我把她抱在怀里,替她脱衣服,她一动也不动,我把浑身冰凉的她抱到我的床上。
我坐在她的身旁,想用我的温存使她暖和过来。她只是向我微笑,不说一句话。
噢,那个夜晚是不同寻常的。她似乎把她的全部生命都注入到了给我的狂吻里。我是那样强烈地爱着她,以至于当爱情的冲动向我袭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在想是否应该杀死她,这样她就永远不再会属于别人。
一个人的肉体和心灵如果用这种方式爱上一个月的话,那他就将只剩下一副躯壳了。
天亮时,我们俩都醒了过来。
玛格丽特的脸白得怕人。她一声不响,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两腮上滚落了下来,仿佛是一颗颗钻石一样晶莹剔透。她疲软无力的手臂不时地向我张开,想将我抱住,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在床上。
一时间离开布吉瓦尔以来所发生的林林总总的往事我统统忘记了,我对玛格丽特说:
“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离开巴黎,你同意吗?”
“不,不,”她一脸恐怖的神情,“我们会走霉运,我再也不能让你幸福了,但是,只要我还一息尚存,你就可以随意地对待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就尽管来吧,你是我的主人,但请不要再把我们的将来放在一起,因为你会因此倒霉的,而我也会因此而遭到不幸。”
“目前我还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就好好享用吧,但是不要再对我有更多的要求了。”
她走了,一股寂寞与恐慌的感觉又重新向我袭来。她已经离开了两个小时,我仍是坐在她睡过的床上,一动不动,我聚精会神地望着那个保留她脑袋形状的皱褶的枕头,心中在想着自己会因为爱情与嫉妒的夹攻而究竟变成什么样子。
我又来到了昂坦街,那时大概是下午五点钟,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那里。
开门的人是纳尼娜。
“夫人不能接待您。“她很难为情地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德?N伯爵先生在这儿,他吩咐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是的,”我期期艾艾地说,“我怎么会忘呢?”
我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就像一个醉汉那样,嫉妒已经让我发了狂,您知道我接着做了什么?在这样的时刻里,我做得出任何一件不光采的事情。我心想,我又一次被这个女人耍弄了,一时间我的头脑里充满了她与伯爵约会的情景,以及昨天夜里她对我说那些话时的样子。于是我拿出了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并写了几个字,叫人一起给她送了过去:
“今天早上由于您在匆忙中离开,所以我忘记了把应付的钱给您。这是您的过夜费。”
这封信被送走了以后,我迅速地走出家门,仿佛是一个人为了逃避自己所做的一件卑鄙事情后而产生的负罪感时所做的那样。
我去找了奥林普,她正在试穿连衣裙,当只有我和她的时候,为了让我消遣,她给我唱了一些淫荡的小调。
她是一个典型的不知廉耻、缺肝少肺、没有头脑的妓女,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也许曾经有过与她做过美梦的男人,就像与玛格丽特做过美梦的我一样。
她开口向我要钱,我满足了她的要求,接着我就可以走了,我回了家。
玛格丽特没有回信给我。
不用说,您也一定知道第二天白天我是在怎样的心情之中度过的。
大约在六点半的时候,有一个脚夫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打开信,里面只有那封我写给她的信和五百法郎。
“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我问这个人。
“是一位夫人,她和女仆已经乘到布洛涅的邮车走了,她告诉要在邮车离开之后再把这封信送给您。”
我立即赶到玛格丽特的家。
“今天六点钟夫人启程去了英国。”门房回答我说。
爱也罢,恨也罢,我都已经再也找不到继续留在巴黎的理由了。连日来的打击已经使我不堪重负。正好此时我有一个朋友打算到东方去旅行,于是我便对父亲说自己也想去,父亲寄给了我一些汇票和几封介绍信,就这样十天以后,我从马赛港启程了。
我在亚历山大的时候,遇见一个以前我曾在玛格丽特家里见过几次面的大使馆的随员,并且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个可怜的姑娘的近况。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后她给我回了信,那时我正在土伦,这封回信我已经给您看过了。
我没过多久就动身回来,以后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现在,我建议您读一读朱丽?迪普拉给我的那些日记,因为它们是我给您讲的这个故事的十分必要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