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只是思考自然和物体单纯的形式,就会导致理解力零碎而散乱;反之,如果我们只是思考自然和物体的结构和组成,则就会导致理解力迷离而无所据。我们可以从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学派跟其他哲学学派的对比中很清楚的看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留基波和德谟克里特学派岌岌于研究物质的分子,而很少注意物质的结构;其他哲学学派则迷失于物质的结构而不能洞见自然的单纯形式。因此,这两者思维方式应该交替为用,这样才能使理解力即深人而又博大,上述不利之处以及由此而生的假象也就可以避免。
五十八
综上所述,大多数洞穴假象的产生或由于个人喜好学科的优势心理,或由于过度进行比较区分的趋势,或由于对某个特定时代有所偏爱,或由于思考的对象偏大或偏小。要摈弃和剔除洞穴假象,对这些方面我们要在思想上有所准备并加以警戒。概而言之,每一个自然研究者都应有这样一个信条,即善从不疑处见疑,而且在处理这类问题时,还要特别注意以使理解力保持平衡和清醒。
五十九
市场假象是一切假象中最麻烦的一种假象,它们通过语词和指称的联合而进人人类理解力。人们相信理性能支配语词,但实际上语词也同样反作用于理性。正因如此,哲学和科学流于诡辩,虚弱而无力。既然语词的形成和应用是以普通人的能力为依据,那么语词意义的划分当然也就遵循普通人最浅显的理解力而当一种更敏锐、更善于观察的理解力要改变这种意义划分以合于真正的语词意义区别时,语词就会从中作梗,抗拒这种改变。因此,我们常常看到学者们高深而正式的讨论往往只是以一场语词和指称的争辩而告终。按照数学家的理解和惯例,谨慎的做法应该是将语词和指称作为讨论的起点,并以定义给它们确立意义的边界。但是在处理自然万物和物质实体时,即便使用定义也毫无裨益;因为定义本身也由语词构成,而这些语词又产生别的语词。因此,我们必须依据个别的事例,必须依据成系列又秩序的事例。我在讨论形成概念和原理的方法时会谈及这一点。
六十
文字所加于理解力的假象可以分为两类。他们有些是实际并不存在的事物名称(由于缺乏观察,某些事物并没有被人们命名。而在另一方面,荒诞的假想也能产生出与事实并不相应的名称)曰有些虽然是事实存在的事物名称,但它们也含义混乱,定义不当,而且名称的取得草率而不规范。属于前一种情形的有“幸运”、“宇宙原力”、“行星轨道”、“火元”以及其他一些源于虚妄理论的类似的虚构。这一类假象容易驱除,因为要排斥它们,只需把这些虚妄的理论和学说一一加以驳斥,并坚定地加以拒绝就可以了。
至于后一种假象,即因错误拙劣的抽象而生的假象,则是错综复杂,牢不可拔。我们以“潮湿”一词为例来看它所表示的事物之间有多少一致之处。我们会发现,“潮湿”这个词语只是一个符号,人们松散混乱的应用它来表示许多没有恒常意义的活动。因为它可以指称一种容易散布于其他物体周围的东西;也可以指称本身不固定且不能凝结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向各方流动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分散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集合的东西;也可以指称一种易于流动易于动作的东西;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粘附他物浸湿他物的东西;也还可以指称一种易于成为液体或本为固体而易于熔化的东西。当你在使用“潮湿”这个词的时候,如果你使用这一个意义,那么火焰可以说是潮湿的;但如果你在另一个意义上使用它,那么空气则可以说是潮湿的;如果再换一种意义,则微尘可以说是潮湿的曰如果再另换一个意义,则玻璃也可以说是潮湿的。由上,我们可以很容易看出,“潮湿”这个概念只是由水和普通液体抽象而得,而并没有经过适当的验证。
不过,文字上的曲解和错误是分不同程度的。谬误最少的一类是那些实物的名称,尤其是最底下的,演绎得很好的那类名称(如“白垩”和“泥”的概念是妥当的,“土地”这一概念是不妥当的);谬误较多的一类是表示动作的名称,如“生成”、“堕落”、“改变”等等;谬误最多的是关于属性的名称(感官的直接对象除外),如“重”、“轻”、“稀”、“浓”等等。不过,在所有这些情形之中,因为人类感官所接触事物的丰富程度不同,与此相应,各种概念也就必然有优劣之分。
六十一
剧场假象并不是固有的,也不是隐秘地潜人在理解力之中,而是由各种哲学体系的伪说和乖谬的论证规则而公然灌注人心。在这种情形之下,若企图与之进行辩驳,那就会和我以前所说过的话互相矛盾。因为我们既然在原则上和论证上都无一致之处,那么当然也就没有辩论的余地。就不损害先贤的尊严而言,这样也很好。因为这样他们就决不会受到贬抑,我和他们所争执的问题只是研究方法和途径的问题。常言道,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的瘸子能超过岔路上的善跑的人。不但如此,而且如果一个人走上了岔路,那么他越是活跃,越是敏捷,就会迷失得越远。
但是,我所提出的关于科学发现的途径和方法并不依靠聪明才智,而是把一切智慧和理解力都置于平等的地位。这就如同要画一条直线或一个圆形,如果只是用自己的手来画,那就有赖于手的稳定和熟练,但如果我们借助于直尺和圆规,那么手的稳定和熟练就没有多大关系或根本就不依赖于它了。关于我的计划,情形也恰好就是这样。不过,针对某种特定对象的驳斥虽属无益,但对这些哲学体系的宗派和系列我却必须要有所论述;我还必须论述足以指明这些系统是不健全的某些外在的表现;最后我还必须论述人们之所以立论失当,之所以产生这样普遍一致而持久的错误的原因。这样,我们便可以较容易地接近真理,人类理解力也就可以由此而洗涤自身,驱除假象。
剧场假象,或学说体系的谬论很多,而且还可以或将要更多。因为有史以来,如果人心不是忙于宗教和神学,而且如果不是政府(尤其是专制政府)一向反对各种异端新说,甚至于仅限于思考也加以反对,以致从事创新的人有生命财产的危险,不仅得不到报酬,而且还会招致世人的鄙弃和妒忌。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们无疑早就巳经产生出了许多其他哲学宗派,有如各种各样的学说、宗派盛行一时的古希腊一样。在天体现象方面,人们既然能够形成许多假设,同样(并且更甚)在哲学现象方面人们当然也就会建立起各种各样的教条。在这个哲学剧场中,你会看到与你在诗人剧场中所见到的一样的情形,为演出而编制的故事比历史上的真实故事要更紧凑,更精美,更动人。
一般说来,人们在为哲学取材时,不是在少数事物中取得过多,就是在多数事物中取得过少。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说,哲学都是建立在一个过于狭隘的实验基础和自然史基础之上,而且以极少的事例为权威依据而作出判断。唯理派哲学家们只是从经验中随便攫取一些普通的事例,对之既不进行适当的核实,也不进行认真的考察和衡量,就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个人智慧的玄思冥想。
还有另外一类哲学家,他们在辛勤仔细地做了少数实验之后,便由此而勇往直前,冒失地进行推导演绎,建立起各种体系,而且还削足适履,强使其他一些别的事实都适应于这些体系。
还有第三类哲学家,由于信仰和崇敬,他们把自己的哲学与神学和传说掺杂在一起。他们中有些人竟然虚妄到要在神灵鬼怪中去寻找科学的起源。由此看来,产生谬误的根源,即这种虚妄的哲学,可以分为三种:即诡辩的、经验的和迷信的。
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