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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己和平常一样,大清早起来,走出城堡,忽然看见海边有两只独木舟,船上一群野蛮人押着一个野蛮人上了岛,看样子准备把他杀死吃掉。突然,他们要杀的那个野蛮人飞快地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跑到我城堡外的小树林里躲了起来。这时,我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野蛮人没有追上来,便走了出去,向他微笑,鼓励他。他急忙跪在地下,仿佛在向我求救。于是我向他指指梯子,叫他爬上去,把他带回山洞,他便成了我的仆人。得到这个人后,我就想:现在我可以去对面的大陆了。如果有他做向导的话,我就知道到了那里,该怎么走,怎么做,到什么地方弄吃的曰哪些地方是可以去的,哪些地方应该躲开。正这样想着,我就醒了,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顿时感到十分沮丧。

不过,通过这个梦,我明白了一点:要想离开这里,到对面大陆上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野蛮人做向导,而要得到这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救回一个被他们准备杀死吃掉的俘虏。但要做到这点,就不得不进攻一群野蛮人,并且把他们全部消灭。可这样的话,就要杀掉很多野蛮人,这并不是我想做的事。可是,我要挽救自己,离开这个小岛,就只能这么做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跑到岛的西部和西南部去观察,看看有没有独木舟出现,可是始终没看到,心里感到非常沮丧。随着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发急不可待。从前,我是小心翼翼,尽量躲开那些野蛮人,生怕被他们看见,现在则是急着要见到他们。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半,有一天早晨,我忽然发现有五只独木舟在岛这头靠了岸,而且船上的人都已经登陆了!他们来的人数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们一只船至少能装五六人,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船,我有什么办法单枪匹马对付二三十个人。因此,我只好悄悄地躲回城堡里,想想有什么好办法。我留神听着他们的动静,然后把枪放在梯子脚下,像往常那样爬上小山顶,趴在那里,用望远镜,我看到他们有不下三十人,已经生起了火,正在那里烤肉。至于他们烤的什么,看得不太清楚。突然,他们从小船上拖出两个野蛮人来,这两个人大概是他们的俘虏,事先被绑在船上,现在要拖出来屠杀的。我看见其中一个被他们一阵乱棒猛打后,倒了下去,接着便有两三个野蛮人跑上去,开膛破肚,准备烤肉吃。而另一个俘虏,则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突然,这个可怜人发现自己手脚已经松了绑,又没人看管,他猛地跳出他们的圈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海岸朝我这个方向跑来。看他朝我这边跑来,尤其是看到他身后所有野蛮人都在紧紧追赶,我吓了一跳。

这一切跟我做的那个梦太像了。可是,我站在那里没敢动。后来,我发现追他的只有三个人,胆子就慢慢大了起来。尤其使我高兴的是,我发现他跑得比追赶的人快多了,而且把他们越思越远,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就不难完全逃脱。在他们和我的城堡之间,有一条小河,他必须游过这条小河跑到这边来,否则就会在河边被抓住。那个逃跑的俘虏冲到河边,尽管河里已经涨潮了,但他根本没管,一下子跳了下去,只划了片刻,就游过小河,爬到岸上,然后又非常迅速地朝前跑。

那三个追的人到了河边,只有两个会游泳,第三个不会,只好站在河那边,看着其余的两个人过河。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回去了。我注意到,那两个会游泳的野蛮人游过小河花了好长时间。这时候,我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现在正是我找个野蛮人向导的好机会,说不定我还因此找到一个好帮手,这明摆着是上帝在帮我。我立刻下了梯子,拿起两支枪,又迅速爬上梯子,翻过山顶,向海边跑去。准备抄了一条近路下山,插在追赶的野蛮人和被追的那个俘虏之间。我向那逃跑的俘虏大声喊叫,他回头望了望,起初好像很害怕,我招手示意他过来,同时迅速向后面追赶的两个野蛮人迎上去。等靠近他们,我一下就冲到最前面那个野蛮人跟前,用枪杆子把他打倒了。我不愿意开枪,因为我不想让他的同伴听见。打倒第一个野蛮人后,和他一起追来的那个停住了脚步,仿佛被吓住了,于是我急忙朝他冲过去。当我接近他时,发现他正拉弓准备向我放箭。我果断开枪,一枪把他打死了。

那逃跑的俘虏这时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那里,既不敢进也不敢退,不过看得出来,他想继续逃跑。我大声招呼他,做手势叫他过来。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走了几步,站住了。接着又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这时候,我才看清他浑身发抖,仿佛被我俘虏了,一样要被杀掉吃了。

我又向他招手,叫他过来,并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安慰他。他这才慢慢地往前走,每走十几步,便下跪来一次,仿佛对我的救命之恩表示感谢。我微笑着,露出和善的表情,向他招手,叫他再走近一点。最后,他来到我跟前,跪了下去,吻着地面,把头贴在地上,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头上,仿佛在宣誓终身做我的奴隶。我把他扶起来,友善地看着他,并且不停鼓励他。这时,我发现被我用枪杆打晕的那个野蛮人好像慢慢苏醒过来了。于是我把那个野蛮人指给他看,表示他没死。他看见之后,就吼里咕噜地向我说了几句话。我虽然听不懂,可觉得非常悦耳动听,因为除了我自己的声音以外,这二十五年来我从没听见人的说话声。那被打倒的野蛮人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居然坐了起来。我觉察到那个俘虏这时又有点害怕起来,便举起枪,对准那个人,准备开枪。

这时候,那个俘虏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要求我把腰间挂的刀借给他,于是我把刀给了他。他接过刀,立刻跑到他的仇人面前,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这让我吓了一跳。他砍完了头,拿着刀带着胜利的笑容来到我身边,接着他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姿势,最后,把刀和他砍下来的野蛮人头,一齐放在我的脚下。他估计对我在那么远的距离把另一个人打死感到疑惑,指着他,向我做手势,要我允许他到那里去看看。我向他做手势,告诉他尽管过去。他走到那死人身边,很吃惊地站在那里,两眼死死地盯着死人,把他翻来覆去好几次,查看子弹打出的伤痕。他取下那野蛮人的弓箭,走了回来。我招呼他马上跟我走,并且打手势告诉他,说不定后面还有别的人追来。他明白我的意思,向我打手势,表示他想把他们用沙土埋了,免得给后来的野蛮人看见。我表示同意,他马上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用双手在沙土上刨坑,把两个人都埋好了。然后就跟着我走。

我把他带到岛那头的那个地洞里去了。到了洞里,我给他一些面包和一串葡萄干吃,又给他一点水喝,因为我看他跑了半天,已经饥渴难耐了。等他吃饱喝足,我又指给他一个地方,做手势叫他躺下休息一会儿。于是这可怜的家伙倒下便呼呼大睡。他看上去五官端正尧身材适中,个子很高很结实,看来大约二十五六岁。他大约睡了半小时就醒了,一醒来就到洞外来找我。这时我正在挤羊奶。他一看见,就跑过来,趴在地上,用各种古怪的姿势,表示他的感激。最后,他又把头贴在我脚边的地上,像上次那样,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头上,似乎在表示对我的服从,让我明白他愿意一生为我效劳。我马上向他表示,我对他很满意。

不久,我就开始比划着和他说话。我先让他知道,给他取名叫“星期五”,因为我是在星期五救的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这天。接着,我教他说“主人”,然后让他明白,这算是我的名字。我又教他说“是”和“不是”,并且让他知道它们的含义。我拿了一个瓦罐,盛了些羊奶给他,让他看着我怎么把面包浸在羊奶里吃。然后我又给了他一块面包,叫他照着我的样子吃。他马上照办了,并且打手势,表示很好吃。当晚,我陪他在洞里过了一夜。天一亮,我就做手势叫他跟我走,并让他知道,我要给他一些衣服。他明白后很高兴,因为这时他是光着身子的。

我们走过他埋那两个人的地方时,他一下就发现了,连忙向我做手势,表示想把他们挖出来吃掉浴这时,我做出发怒的样子,表示我对这种做法非常厌恶和痛恨,然后招呼他赶快走开。他马上很听话地走开了。然后我又带他爬上小山顶,看看他的敌人走了没有。我用望远镜望过去,发现那些野蛮人昨天聚集的地方,人和独木舟都不见了。显然他们已经走了,根本没去找那两个追赶俘虏后失踪的同伴。我觉得非常好奇,于是叫上星期五,让他拿着刀,背着弓箭(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弓箭手),还背上一支枪。我自己也背着两支枪,一齐向他们曾经聚集过的地方进发。

到了那里,眼前又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地上到处都是死人骨头,血淋淋的,土都被染红了,到处是大块的人肉,有的吃了一半,有的砍烂了,有的烧焦了。地上一共有三个骷髅,五只人手,三四根腿骨和脚骨,还有不少其他器官。星期五打手势告诉我,他们一共带了四个俘虏到这里来杀了吃。已经吃掉了三个,而他自己是第四个。他又告诉我,这群野蛮人曾经同他的国王打了一场恶仗,抓了许多俘虏。那些参加战争的人把这些俘虏带到不同地方去,拿他们做食物,就像昨天那群家伙对待那几个俘虏一样。我让星期五把所有的骷髅尧人骨头尧人肉和其他东西收集起来,点火烧成灰烬。可星期五似乎很垂涎那些人肉,不改他吃人肉的天性。我就打手势让他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事,连看看都恶心,又想办法让他明白,他要敢吃一口人肉,我就杀了他。他这才表示不敢。办完这件事情,我们就回到了城堡。

一回到那里,我就给星期五找衣服。我先给了他一条麻纱短裤。这条短裤,是我从那条破船上的箱子里找到的。接着我又用羊皮给他做了一件背心。还给了他一顶兔皮帽子。就当时的条件,他这样穿戴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他看见自己穿得和主人差不多一样好,非常高兴。刚开始,他穿上这些东西,似乎有些不舒服,裤子尧袖口似乎磨得他的腿和肩膀难受。后来我把这些地方做了点修改,不久他就穿得很习惯了。

同时,我开始考虑给他安排住处。为了既让他有安身之处,又能让我放心,我就在两道围墙之间的空地上,给他搭了一个小小的帐篷。两道围墙之间,有一个进口通到我的山洞,我于是做了一扇木门安在那里,晚上,我把门从里面闩上,收起梯子。这样一来,星期五如果想翻过里边的围墙,到我这里来,一定会弄出许多声响,把我惊醒。很早以前,我就用长木条在里边围墙和岩壁之间搭了一个结实的屋顶,把我的帐篷完全遮盖起来,屋顶又搭上很多小木条,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至于我用梯子爬进爬出的地方,我又装了一个活动门,如果有人想从外面打开它,它会自动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声响。另外,我睡觉时,武器都放在身边。其实我用不着采取这么多防范手段,因为星期五为人忠厚老实,既很听话,又肯干活。他对我就像孩子对父亲一样。我敢说,他甚至都肯牺牲自己来救我。所以,我觉得对他用不着特别提防。

我对星期五十分满意。我觉得应该把所有事情都教给他,让他成为我的好助手,特别是要教会他说话,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好在他比任何人都用心,而且学得很快。每逢他稍微能听懂我的话,或者说出的话能让我听得懂时,他就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所以我感到和他说话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现在,我的日子比以前过得舒服多了,我对自己说,只要平平安安尧不再遇到那些野蛮人,哪怕永远呆在这个地方,我都愿意。

回到城堡几天后,我就想,为了让星期五戒掉他吃人肉的可怕习惯,我应该让他尝尝别的肉类。于是,一天早晨,我就带他到树林子里去。我本来是想从自己圈养的羊群里找只小羊杀掉,带回来给他做吃的。可是走到半路,我看见一只野山羊正躺在树阴下,身边有两只小羊。我一把拉住星期五,对他说:“站住别动。”同时打着手势让他不要动。紧接着我就端起枪,打死了一只小羊。他上次虽然看见过我打死他的敌人,却弄不清楚我是怎么打死的,现在见我开枪,大吃了一惊,浑身发抖,他既没看见我开枪打那只小羊,也没看清我是怎么把它打死的,只顾扯开自己的背心,在身上摸来摸去,看看自己是不是受了伤,原来他以为我是要杀他。他跑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去,抱着我的双腿,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那意思好像是请求我不要杀他。我哈哈大笑着把他搀了起来,指了指那只打死的小羊,叫他过去把它拿过来。当他走过去,蹲着查看那只小羊是怎么被打死的时候,我又装好了枪。一会儿,我看见一只大鸟落在一棵树上,正好在我射程之内。为了让星期五明白我是怎么做的,我把他叫到跟前,用手指指那只鸟,又指指枪,再指指那鸟下面的地,让他明白,我一开枪,就能把那只鸟打死,让它落下来。于是我叫他留神观看,枪响过后,他果然看见鸟掉了下来。可是,尽管我事先向他交代明白了,他还是被吓得呆在那里了,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

或许让他吃惊的是,他没看到过我把弹药装在枪膛里,简单地就认为枪里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可以不停地制造死亡和毁灭,能把所有远近的任何东西都杀死。可能是这件事在他心里产生的震惊太大,事后好几天,他都不敢碰枪,甚至还经常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跟它说话,仿佛它能回答似的。后来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他这是在乞求枪不要杀他。

事后,我把那只小羊带回家,当晚做了一锅美味的肉汤。我自己先吃了一点,又分了一些给他,他吃得似乎非常满意,一副很合胃口的样子。不过他看到我吃的时候居然放盐,连忙向我打手势,表示盐不好吃,还拿了一点放到嘴里,做出作呕的样子,呸呸地吐了一阵,然后拿清水漱了漱口。而我也拿起一块没放盐的肉放到嘴里,假装呸呸地吐了一阵,表示没有盐就吃不下去。可是,以后不管吃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放盐,后来虽然慢慢也吃点盐了,可还是吃不多。第二天,我又请他吃了些烤羊肉。我的烤法是,在火的两边各插一根木杆,上面再搭一根横杆,用一根绳子把肉吊在横杆上,不时转动它。星期五非常喜欢我这种办法,等他尝到烤好的肉后,用各种方式告诉我他非常爱吃这肉,一直到我弄明白他的意思才罢休。最后,他又告诉我他以后再不吃人肉了,我听了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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