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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牛总(1)

兰陵王,你已插翅难逃。

幸好,这不是吴宇森的电影,没有枪战也没有白鸽。

教堂圣洁的穹顶之下,我从最初惊愕中醒悟过来——原来,自从上次的海岛绑架事件,将我的警备提高到最高级别,就连我身上也安装了电子感应装置,无论我跑到世界上哪个角落,都可以通过GPS定位系统,准确找到我的位置,最高可以精确到厘米!

因此,我的大队人马也赶到佘山,发现我正在教堂内部,便在白展龙的指挥之下,严密包围这栋建筑,确认无误才闯进来。

周围全是我的保镖,他们为遭到戏耍而愤怒,慕容云和秋波已成笼中之鸟,我不相信他还有什么办法逃脱?

然而,我却恼怒地对白展龙等人大骂:“蠢货!一群蠢货!”

大家都颇感意外与委屈,明明是忠心耿耿护主心切,却为何得到如此训斥?

因为,在秋波面临抉择的刹那,他们像群强盗似的突然闯入,非但不能给我加分,反而会把秋波赶向敌人怀抱。

果然,慕容云重新抓住她的玉手,毫不畏惧身边的前特种兵们,对我微笑道:“大哥,你的手下果然神速,小弟不由得佩服啊。”

“住嘴!”

我受够了他这种冷嘲热讽,要不是秋波站在旁边,早就上去给这张漂亮脸蛋两拳了。

“我们打个赌好吗?”

“什么赌?”

他胸有成竹地看看四周:“今夜,你将把我放走。”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摇着头问:“为什么?”

“你可知华容道?”

“捉放曹?”

不用解释也明白,慕容云抓住过我,最终却不但将我放走,还把秋波还给了我——假如他不是神仙,却可以计算到今天的话,那么我仍然欠他一份情。他知道我还会把他做过的事情再做一次——将最大的敌人从自己手中放走,并且带走敌人心爱的女子!

“没错,你会这么做的。”

他充满自信地微笑,拉着秋波向我走近几步,没人敢去阻拦他,只有白展龙小心地站在我身边以防不测。

然而,我却狂躁地对左右说:“全都给我退下!”

保镖们面面相觑退了几步,但我仍未满足,大喝一声:“全都退到教堂外面去!”

“董事长!”忠诚的白展龙提醒了一句,“此人狡诈无比,千万要小心!”

“滚开!”

我又是一把将他推开,他只得满脸委屈地点头,带着其他人退出教堂。

于是,华丽的穹顶底下,再度只剩下三个人。

慕容云居然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大哥,我可以带着秋波走了吗?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

“不!”

我的阻拦令他吃惊:“大哥,算我看走眼了,你真是那种无信无义的卑鄙小人?”

“等一等!我还有做出决定。”

“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终于缴械投降:“好吧,亲爱的贤弟,你可以离开这里,但秋波必须留下。”

这是我的有条件投降。

“谢谢。”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但立刻恢复严肃,“秋波,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也罢!秋波,你来决定,是跟我留下来,还是跟他远走高飞?”

我热忱地直视她的双眼,期待得到这双曾被黑暗覆盖的眼睛的回应,让我实现自己爱一个人并得到一个人的愿望,我会为这个女人付出一切,直至她感受到幸福。

这个问题又让秋波陷入煎熬,她托着颤抖的额头,悲伤地回答:“高能,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和我受伤害?”

“什么叫要让我和你受伤害?”

终于,秋波鼓起勇气:“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知道我不会爱你的,但我不想对你说出来,我怕会伤害你的心。”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我钉在教堂的座位上,痴痴地看着她忧伤的眼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不会爱我的。她不会爱我的?她不会爱我的!

坐在长椅上发呆许久,整个人像浸泡于冰水,就像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执拗地继续追问:“可是,你就从没有对我有过好感吗?”

“当然有过,在我的双眼看不到的时候——”她苦笑了一声,“我喜欢你好听的声音,喜欢你带我去听海,喜欢你说你的故事。我也有过期待,期待在视网膜移植手术之后,第一眼能够看到你的脸庞。”

“你看到的却是这个人!”

我指了指慕容云,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是,但当时我以为他就是你,我说过我会爱上第一眼见到的男子——而这个男子竟完全符合我对你的想象:漂亮、神秘、忧郁,具有古老王族气质,一双迷人的眼睛。我相信他就是我的梦中情人,相信命运让他来将我从黑暗中拯救,相信我将与他永恒厮守下去。”

她抒情似的说完这一切,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竟是情义绵绵的眼神。

“可他骗了你!”

“是,我非常怨恨这一点,我恨为何幻想中的白马王子真的降临,竟然是个骗局?可是,我的眼睛让我无法抗拒,无法抗拒这个完美的男子。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看着他的飘逸长发,喜欢看着他被风鼓起的汉服,喜欢看着他忧郁地注视大海。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每个夜晚都会梦到他,我无法抑制心底的冲动——对不起,我不想对你说这些,是你逼我一定要说出来的,我说过这会伤害到你。”

秋波说完又低下头,神秘的灯光洒在她的发稍,眼泪似乎已滑落在地。但这不是她的忏悔,我也不是告解神甫。

“秋波,你确实伤害到我了。”

“对不起,但这同时也伤害了我自己。”她走到我的身前,抚摸我的额头,像抚摸一个受伤的小男孩,“我知道你喜欢我,知道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但前提是要我也爱着你。可惜,我做不到这一点,而且我也很感激你,我想对你的任何伤害,也是对我自己的伤害。”

“你不爱我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没有他漂亮?没有他的神秘忧郁?因为我只有一张普通平凡的脸,而这张脸让充满幻想你的大失所望?”

她继续像母亲那样抚摸我的头发:“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爱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完全塞住了我的问题,让我痛苦地仰头长叹:“好吧,就算我无知。”

“高能,再说一声对不起,我愿意成为你永远的朋友——但也仅限于朋友。我想我不需要再说我的选择了吧?”

“是,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

我不再需要她的安抚,因为我不再是个小男孩。我霍地一声站起来,后退好几步,像受伤的狮子看着最大的敌人,以及我曾经爱过但已经不爱的女人。

慕容云抓起秋波的手,故意摆到我的面前说:“大哥,我可以带着秋波走了吗?”

“走吧……走吧……走吧……”我绝望地喃喃自语,“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回是无条件投降。

“保重!亲爱的大哥!”

慕容云神色凝重,仿佛由衷地为我祝福,若旁人所见大概真以为兄弟情深。

随后,他挽着流泪的秋波,匆匆走出教堂大门。

一分钟后,我艰难地忍住伤悲,追到外面的夜空下,并非反悔我的决定,而是让外面守候的人们让开。

果然,我的保镖们围住了慕容云和秋波。

但在我的明确命令之下,他们只得无奈退开,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放他们走!谁都不准追赶,也不准跟踪!放他们离开中国!”

数支手电筒的照射下,秋波回头感激地对我点头,她在感激我的宽容与放弃,感激我对她和慕容云仍有情义。

这对神仙般的男女,消失在佘山之巅,很快我听到QQ发动的声音,几分钟后将无影无踪。

从此,秋波将跟随兰陵王远涉天涯,成为我的死敌的一部分。

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正看着我。

深秋。

我常常回忆梦中那池黑色的湖水,但已没有了阵阵涟漪的秋波。

这才令我感到秋天的意义,看着街边梧桐逐渐枯黄,飘零下脆弱的叶片,如铺满大街的尸体,又被匆匆而过的行人脚步踩碎,却无法融入泥土与大地,只得凄惨地横陈于水泥或柏油路面,等待西伯利亚的北风,将残骸碎片卷入阴暗天空,变作无数细小尘埃,献祭给这个冰冷的世界。

她不会再回来了,包括爱犬贝贝——我的心头却已如释重负,搬开一块压抑许久的石头。以往追求秋波的每日每夜,脑中梦中都是她的倩影,却无法亲近她的身体,更无法亲近她的心。望眼欲穿隔靴搔痒的日子,不亚于是比在美国蹲监狱更大的煎熬。

当我彻底绝望并放弃她的一切,就像放弃她曾带给我的希望,放弃在狱中渴望自由的意志,放弃获得未来身体与精神幸福的权利——我也就彻底放弃了她带给我的痛苦与抑郁。

原本压得几乎窒息的我,失去她后却重获大口呼吸的权利——另一种复活。

想起她毅然离别时我的不舍与痛苦,想起她选择慕容时我的惊讶与羞耻,忍不住对自己大笑几声。当时我的愤怒与失望,与其说是对秋波强烈的爱,不如说是对慕容云强烈的嫉妒!作为一个男人我彻底败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我要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痛苦之处吧?我对秋波一厢情愿的感情,从来没有强烈到对莫妮卡的那种程度。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等待我进攻的周芷若,而是一个愿意热情地给予我的赵敏。

我与慕容云争夺秋波的战争,是为最后的荣誉,为男人的自尊,为一种原始的征服欲,而不是为自己的爱情。从这个角度而言,或许我根本没有爱过她。

这不是失败后的自我安慰,更不是无能懦弱的阿Q精神,而是放手以后的醒悟——放开紧握的双手,意味着可以掌握整个天空。

为何我的读心术能看到她心里说:“高能,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因为,当她双目失明之时,还看不到我长什么样,她喜欢的是黑暗中的高能,却不是阳光下面目平凡的高能。

我不会再怨恨秋波,她的选择让我明白,自她复明以后第一眼见到慕容云——我就再也不可能拥有任何机会了。即便她被慕容云送回我身边,依然无法改变第一感觉。美少年早已牢牢占据她的芳心,不会再容纳第二个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相比于耳聪目明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的秋波,我反倒更怀念2008年在拥挤的上海地铁偶遇的盲姑娘——她才是我心底真正的秋波,双目失明楚楚可怜,却坚强勇敢智慧温柔,这样的秋波已一去不复返,就像我永久丢失了的记忆,就像我不能重温的青春小鸟。

好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开始读懂纳兰了。

秋波,祝福你!

至于,我原本差点要献给她的“惊喜”,如今也成为了我的累赘。

端木良没起到哥哥的任何作用,那晚来不及说出这个消息——即便说出来又有何用?秋波心中只剩下慕容云,我的“惊喜礼物”不过是道小点心,及不上美少年这顿大餐。

但我不能放弃端木良,听之任之让他成为一个威胁——他掌握我真实身份的秘密,是我在天空集团最致命的威胁。

所以,我必须控制并利用他。

端木良被我重金养起来,并给他配了一辆奥迪A8和司机(其实是监视他的保镖)。他的一举一动被严密监视。电话邮件被窃听监控,每次出门有十几个人跟踪,定期向我汇报情况——就像判了缓刑的犯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报到。

为了邀功请赏,端木良说会想办法联系秋波,把她劝回我的身边。但我阻止了他的计划,何必徒劳无益?就让秋波寻找她的幸福吧,而我的幸福自失去了莫妮卡,恐怕永远不会再来。我将停留在孤独角落,慢慢回忆往日激情与眼泪,尽自己一切力量乃至生命,完成那个承诺。

梁漱溟说:“人类之所以可贵,就在他具一副太容易错误的才能。”

犯错误的不是端木秋波,甚至也不是慕容云,而是我古英雄。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男孩,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沉睡着我自己的坟墓。冰冷秋雨再度弥漫天野,环绕墓地的辽阔水面上,飘荡着越发朦胧的水雾。曾经茂盛的芦苇渐渐枯黄,似乎点一把火就能烧尽。只有高大的松柏保持绿色,枝头停着不断发出哀嚎的乌鸦,不知在吊唁哪位刚入土的亡魂。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踏上布满青苔的湿滑墓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英雄,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埋葬着被我冒名顶替的兰陵王传人。无数墓碑竖立在左右,刻着已走过漫漫人生的名字。他们的骨灰被子女供奉于此,只有每年清明冬至前来祭典,然后又被滚滚向前的生活遗忘。再过五十年,没人会记得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没人会记得我的名字。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来到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前。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回到这个致命忌辰,因为在四年前的今日,高能与古英雄同时失去生命。冷雨打在最深处的这块墓碑上,像无数泪水缓缓流淌,带着四年来累积的尘埃,冲刷入埋葬高能骨灰的泥土。石头上一行红色隶书汉字“爱子古英雄之墓”,这是我那可怜的妈妈一生最大的悲剧,可惜她至今仍不知道儿子尚在人间。我该如何向她解释?我又该如何向她证明自己身份?一如我竭尽全力要向世界隐瞒身份。

我真正的身份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孤寂的墓碑上,镶嵌着的陶瓷照片——那张不屈的少年的脸,依然存放在我贴身钱包里。这张脸对我而言却那么陌生,我永远无法回忆这张脸,但我知道他就是自己,并非从前想象中的阴谋家,而是一个纯洁无辜正直的年轻人。

四年前,也是这个寒冷的秋天,杭州龙井的凌晨,我和坟墓里埋葬的这个人,共同发生一场致命车祸。可怜的那个人就此丧命,他的脸却被移植给我。他带着我的名字,在我的妈妈的痛哭之中埋葬。

四年过去,我依旧戴着他的脸,顶着他的名字,继承了本该由他继承的帝国。而这个帝国危机四伏,一个古老神秘漂亮天才的兰陵王,一个拥有无边财富的犹太家族,成为我最大最危险的敌人。我常感到力不从心,常对身边的人暴跳如雷,常陷入绝望疯狂的状态。

于是,我想回到这个地方,面对自己的坟墓,面对埋葬在黄土之下的另一个我,面对一个被我冒名顶替的灵魂。

然而,让我颇感意外的是,今天我并不是唯一来看他的人。

墓碑前还站着一个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铁皮桶里冒着烟雾,纸钱被老人燃烧为灰烬,碎屑轻轻扬扬飘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飘到我的脸上。

我被烟呛到一口,蒙着鼻子咳嗽起来,想想这是烧给我的纸钱,心里竟有丝安慰——四年过去,除了我的妈妈之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老人也缓缓转过头来,大概八十岁了,留着一头银白板寸,气色与身板非常健朗。

我认得这个老人。

两年前,当我准备第一次去美国前夕,曾来到这里看自己的坟墓,同样遇到了这个老人,也是在为我烧纸钱。当时我也很疑惑,记得老头说过些奇怪的话就走了。

此刻,这位老人再度出现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撑着一把破伞,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这墓地的凄惨景象。

他一定认识古英雄,据说我已没有什么亲人,而他的年龄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么他或许是我爷爷的朋友?我的爷爷不会有什么朋友,他是蓝衣社的社长——除非这位老人也是蓝衣社成员。

蓝衣社?

瞬间,脑中想到了一个人——端木良的爷爷?

他是蓝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当然也可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早已经与端木良失去了联系,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还活着,才会来到这里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后一任“合法”世袭的蓝衣社古家社长。

老人平静地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就当他要转身离去,我才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请问您贵姓?”

“年轻人,我姓什么?与你何干?”

没想到他的声音还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气无力。

“我是埋在这里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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