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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被Gnosis选定之人(1)

一个多月后。

我终于适应了将要漫长的监狱生活。

肖申克州立监狱,阿尔斯兰州最后的地狱,除了海拔太高气候太干,消除越狱可能之外,是个养老送终的好地方!一日三餐无忧,每周洗澡三次,可以累计通电话十分钟。我和远在国内的妈妈通了电话,她已伤心欲绝了半年多。我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说这里环境非常好,山河壮美胜过大峡谷风景区,待遇也相当于三星级酒店。

人人都要参加劳动,典狱长把我安排到洗衣房,一来认为中国人最适合干这个,二来洗衣房工作最轻松,只要搬搬衣服揿揿按钮,总比扫厕所好多了。自从我来到洗衣房,一同干活的几个囚犯,就像见到鬼似的颤抖。他们索性不让我干活了,搬张椅子让我休息看报,成了洗衣房的监工。

我多了一个朋友——看守所里的室友“嚎叫比尔”,那位跑到阿尔斯兰州杀死老板的华尔街白领,最近被法院判处了三十年监禁。比尔新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禁忌,整天跟我形影不离。每当他被那些恶贯满盈之徒欺负,我就挺身而出去解救,他们看到我都会躲开。我和比尔的这种亲密关系,使得教授用一种暧昧目光来看我们。

然而,每天放风的时候,都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格瓦拉式的冷酷眼神,带着多年的沧桑与神秘,穿越操场稀薄的空气,紧紧贴着我的眼睛。这目光让我不胜其烦,怎么也无法躲避和摆脱,硬碰硬地盯着他——萨拉曼卡·马科斯。

老头目不转睛,毫无畏惧地与我对视,我能读出他眼里的话:“Gnosis!没错,你是Gnosis之人!”

Gnosis是什么?

本想走过去问问,但他转身没入人群。

“教授”还是老样子,从不到阳光下放风,终日埋头远古邪恶的历史,嘴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单词,他说那是旧日支配者的语言,至今无人能准确破译。他那副吸血鬼的样子,还有精神深处的变态,让我彻入骨髓的害怕,晚上也难以入眠——不,我不能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我会被慢慢同化,最后也变成一个妄想狂。

然而,我实在没有理由,向典狱长提出换房间。因为教授从没有暴力行为,而且如果换房的话,很可能换到一个暴徒的房间。更要命的是,现在没人愿意和我住一间房,都认为我已沾上墓地厄运。

这是我目前最大的烦恼。

监狱里有个小型图书馆,可以借阅不少老书,还有晚一周的报刊杂志。我主要看最近的新闻,同时训练英文阅读能力。

按照北京时间计算,今天是中国的五一假期,不过现在全世界最关心的一件事,却与一种肥胖肮脏的动物有关——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已将其改名为A(H1N1)型流感,但恐惧仍随之传遍整个地球,就像数月前爆发至今仍在发酵的金融危机。

还有一条爆炸性新闻,奥巴马宣布美国第三大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正式申请破产保护。菲亚特已向克莱斯勒提供了资金,美国政府会继续协助克莱斯勒的债务清偿。

接下来是谁?“叔叔”的天空集团吗?

要命!我是不是脑残了?自我催眠以为是高能吗?对不起,我的疑问句太多了。

连续去了几次图书馆,我认识了管理员老金——MR. KING。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美国白人,与恐怖小说大师斯蒂芬·金同姓,这引起我的一些好感。他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实在不像这里的囚犯,但实际上他是个希区柯克电影式的杀妻者,半年前以二级谋杀罪判处二十八年监禁。他和我一样都受到典狱长照顾,荣任图书馆管理员的美差,可以终日沉浸在几千册图书之中。

虽然,老金也知道我的厄运传说,但他不像其他人那么迷信,见到我都是矜持地微笑。其实他也挺无聊的,每天接待那些暴力罪犯,他们不是来看书的,无非是找个地方聊天,或者做黑市交易。只有我这个认真读书看报的人,可以让他引以为知己。

也许老金憋得太久了,平时根本没人他与沟通,当他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团工作,就兴奋地告诉我许多金融圈内幕——他大学毕业时身无分文,三十岁却成了身家亿万的暴发户,四十岁在次贷危机中身无分文。他准备和妻子一起自杀,飞到阿尔斯兰州落基山下,开枪打死妻子之后,自己却没勇气动手,于是被送到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他的风投公司做过许多大项目,其中包括中国几家知名的网站和网游公司。他还是许多大公司的座上宾,帮助这些公司完成投资与融资计划。他甚至提到了天空集团,马上激起我的浓厚兴趣:“等一等!你去过天空集团的美国总部?”

“是,纽约曼哈顿的天空中心大厦,在八十八层顶楼的最高会议室,极其神秘豪华之地。”

“老金,你真的进去了?”

“在这用得着骗你吗?”他泡了两杯咖啡端过来,真是超五星待遇,“去年一月,天空集团遇到财务危机——我猜想现在应该比那时更严重,但他们行事一贯低调,不想泄露这个消息,要请一家小公司帮忙,七转八弯地找到了我。”

“你能拯救天空集团?”

“二十一世纪没什么不可能,可惜——我失败了!我赔掉了所有的资金和信誉,最后输得只剩下一辆破车。”

我打断了他的血泪史:“说说重点!你在天空集团见到那个人吗?”

“传说中神秘的董事长?”

“对!”

“干嘛那么兴奋?那天我见到他了,没想到他是个中国人。”老金看着我的面孔似乎察觉到什么,“你知道!对不对?所以你才这样兴奋!”

“就算是吧,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他啜了口咖啡:“天空集团的大老板,是标准的中国人形象。年龄不会超过五十岁,但人显得很是憔悴,相貌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他如果走在唐人街上,多数会被当作厨师或小老板。会议主要是他们的财务总监主持的,董事长只到场不到十分钟,当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便匆匆离场而去——我听到头顶巨响,他肯定是坐直升飞机来的,为了避开普通人视线。”

“他说什么了?”

“NO,将近十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和我打过招呼,事后天空集团还和我签了一份保密合同,规定不能对外泄露董事长形象,否则我将赔偿五百万美元。”

“那你不是已经泄露了吗?”

老金苦笑道:“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也不怕什么!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

“谢谢!”

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读心术告诉我——老金并没有说谎。

昨夜,比尔杀猪般的嚎叫太厉害了,引起C区全体囚犯的一致公愤,忍无可忍的狱警把他关进了禁闭室。

今天放风没人跟着我了,独自在阳光下的大操场,远离那些杀人犯们,遥望数百里外的落基雪山。

走着走着又靠近墓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乱石堆,掘墓人就隐藏其中吗?

“HELLO!”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毛骨悚然地往旁边一闪,回头看到那张格瓦拉式的脸。

“马科斯?”

“你好,1914。”老头仰头看着蓝天说,“昨晚,比尔这小子也吵到我了,今天大家精神都不好。”

“所以,我一个人了。”

“我看你很孤独。”

老头这句话什么意思?一边说还一边撇着嘴笑,莫非他也有特殊爱好?我连连摇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我也是。”

他双眼直勾勾盯着我,让我再度准确读出他的心里话:“Gnosis!果然是Gnosis之人!”

“什么是Gnosis?”

我不再掩饰了,趁着他毫无防范,正面抛出了这句话。

老马科斯的面色大变,后退一步说:“你怎么知道?”

“我无所不知。”

我故意摆了个傲慢的POSE,好像已成为救世主。

然而,老头迅速恢复了镇定,重新靠近我的眼睛:“既然你无所不知,又为什么不知道Gnosis呢?”

这个问题让我自相矛盾,真是个难缠角色,我再度读出了他的心里话:“年轻人,你不知道Gnosis来自古希腊语吗?”

我顺口说道:“古希腊语,Gnosis,是吗?”

马科斯的目光里掠过什么,微微点头:“不错,你还知道更多吗?”

紧接着我从他的眼睛里,又读到了一段话:“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他所说的‘认识’,就是Gnosis!”

“苏格拉底!”我突然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认识你自己!”

“小子,你真的无所不知?”

老头又后退一步,但眼里的秘密再度泄露:“苏格拉底所说的这个认识,包含着人间一切实际的知识和科学。”

“Gnosis无所不包,是我们所有的知识!”

然而,我自以为聪明的这句话,让马科斯狂妄地大笑起来:“错!你真是个无知之人!”

“什么?”

“我已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了!”他的脸板了下来,厉声道,“你的眼睛!你用眼睛发现了我的心里的话。”

该死!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老头的圈套,他故意使用这种方式,发现了我的读心术秘密!

“你!”现在我躲避他的目光了,“你真阴险!”

“读心术——你和八十多年前的掘墓人一样,都拥有邪恶的读心术。”

我愤怒地背对他,剧烈地颤抖:“老头,你特意在心里想了个错误答案,然后诱惑我说出来,是不是?”

“没错,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的Gnosis,并不是普通的实用的知识,而是一种神秘的知识,关于世界本原和心灵拯救的知识!”

“这才是Gnosis?”

老马科斯严肃地说:“是,读心术的朋友,你具有成为Gnostics的潜力。”

“Gnostics?”

我不敢再用读心术去看他的眼睛了。

“拥有Gnosis之人。”

老头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话语,如烧红的烙铁刻在我心上——我将拥有关于世界本原与心灵拯救的知识?

我低头沉默半晌:“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对你来说很重要!”

马科斯的话让我的脑筋一转:“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是。”

“被Gnosis选定之人?”

“祝贺你开始逐渐发现自己。”

难道说以前的我,对自己根本一无所知?也没错啊!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全部记忆,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就连名字与身份都是假的,我还没有真正发现自己。

“谢谢!”

这并非出于客气,而是由衷的心里话。

老头的目光飘了飘:“我的室友上周刑满出狱了。年轻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住到我的房间来,我在C区58号。”

“你要我——换到你的监房?”

马科斯点头微笑,又像父亲似的搂住我的胳膊,看着远处的囚犯说:“哦,放风时间结束了!”

“典狱长先生,我想换间牢房。”

安静的典狱长办公室,隔了一层玻璃是漫天黄沙,原来这里也有恼人的沙尘暴。

“换监房?”犹太人典狱长德穆革皱起眉头,瘦长脸上的乌黑眼珠转了转,“为什么?”

我已紧张得浑身是汗,为了来到典狱长办公室,提出更换监房的要求,足足犹豫了一个星期。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教授的变态,我下定决心通知狱警,又等待了两天,才敲开了这道肖申克州立监狱最重要的房门。

“因为,我……我害怕……害怕教授。”

该死!我的英语又开始结巴了!

“1914,我真是感到很奇怪,教授有什么可怕的?”

“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出准备好的台词,“但是,和他关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他内心非常阴暗,患有极其严重的妄想症,如果发作将极度危险,我可不想成为汉尼拔博士的牺牲品。”

典狱长德穆革听完我的理由,点起一根香烟:“难以置信!你要知道,许多人想和教授住在一起,他们觉得只有教授才是最安全的。”

“恰恰相反,他是最危险的。”

“你想调到哪去?”

“C区58号。”

德穆革迅速在电脑上查了查:“萨拉曼卡·马科斯?现在58号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我想和他做室友。”

“亲爱的1914,为什么是他?”

“我想他可以和我成为好朋友。”

典狱长吐出一圈蓝色的烟雾:“你居然相信老马科斯?这个古怪的老头?”

“没错,请准许我的请求。”

“不!我不准许!”

“为什么?”

我的心头一阵失望,却依然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肖申克州立监狱上百年历史中,从未有过这种先例!所有人的牢房都是典狱长指定的,没人可以自己选择哪个监房,更不能选择和谁住在一起,也从没有一个囚犯能主动提出换房,而得到典狱长批准!”

典狱长的眼睛泄漏了他的心里话:“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是平时我对你太客气了吧!竟然敢来命令我?你要知道我才是这的老大!”

我冷冷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德穆革狠狠掐灭烟头,大声训斥:“1914,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但并不意味着我将一味地迁就你!你心里非常明白,你在此受到了我的特别关照,享受到了许多囚犯奢望的特权,你已经非常幸运了,却还是贪得无厌不知满足,真令我失望!”

窗外,遮天蔽日的黄沙,宛如上帝挥舞的鞭子,让整座监狱改变颜色。不断有沙粒打到玻璃上,发出吡哩叭拉的可怕声响,不断提醒屋里僵持的两个人。

典狱长的表情柔和了下来:“1914,请尊重我的权威,不要再散布教授危险论,也许患有妄想狂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压抑着被挫败的情绪,仿佛被无情地剥光了衣服,低头走出典狱长办公室。

狱警将我带出行政楼,在回到监区之前,我突然提出要打电话——这是每个囚犯的权利,这个星期我还没使用过。

他们不耐烦地将我带到电话室,我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莫妮卡!我是古英雄。”

“怎么是你打来的?”电话那头的她异常紧张,以为我遇到了什么麻烦,“发生什么事了?我现在有事在欧洲,不能立刻赶过来!”

“我只需要你给典狱长打个电话。”

第二天。

典狱长打破肖申克州立监狱百年规矩,第一次准许囚犯提出的更换监房申请。

当然,这全属莫妮卡的功劳——她给贪得无厌的德穆革先生帐上汇了五万美元,才得以打开这个绝无仅有的先例。

背着行李走出铁门的时刻,四周响起一阵嘘声,还有人用力敲打栏杆。十几名狱警赶来维持秩序,用警棍让那些混蛋保持安静。告别妄想症与杀人狂的“教授”,最后看了一眼13号牢房。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不再低头面对手中的“历史”,而是向我报以灿烂的笑容,是怀念共同相处的室友时光?还是预言我的某种未来?只有当离开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感到某种温暖。

C区走廊早已乱作一团,各种脏话与噪音甚嚣尘上,就连狱警们也对我恨得痒痒的——若非我让典狱长破了规矩,他们也不必面临暴动的危险。

从13号经过几十间牢房,最后来到58号监房门口。白人老狱警沉默着打开铁门,待我进去便重重锁上,并对旁边挑衅的囚犯大声咒骂。

“WELCOME!”

黑暗中浮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接着是切格瓦拉式的胡子,七十多岁的魁梧身躯为我让路,萨拉曼卡·马科斯虚席以待。

果然,坐上床铺感觉一尘不染,显然主人精心打扫过了。包括床头的抽屉与马桶,都特意收拾过,看不到丝毫前任痕迹。

整理好所有东西,我坐在老头对面:“谢谢!可我有一个疑问,你怎知道我会换房成功?”

“是,肖申克州立监狱从无这种先例。如果换作别人,我绝不会有换房想法,那肯定是白费口舌,说不定还会被狱警惩罚。但你就不一样了,既然典狱长把你安排在教授的房间,说明你一定有所背景,说不定可以为你破例。”

“你也太冒险了吧。”

“嗯,是有风险,不过我有把握,因为德穆革本性贪婪。”

“贪婪?”我同意地点点头,“不错,他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老头一脸凝重:“如果监狱是一个世界,德穆革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个世界有多么荒谬?”

“是,非常荒谬。”

我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但整个人间不就如此荒谬吗?

“你觉得世界应该如此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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