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烟罗泄露了弘历令其来送药的秘密,索性并弘历其他的话都和紫鹃说了,‘问林姑娘身子怎样,若要想要什么药,就告诉他’等语,可巧黛玉回来,两人便岔开这话,烟罗仍旧出来和黛玉问好,彼时黛玉正在那里问春纤可曾浇花喂鸟等事,烟罗得以在旁打量,见她外面披一件纯白色的对襟狐毛褂,下露水绣碎花边的裤脚,雪肌玉颜,腮上嫣红淡淡,虽周身一股娇怯不胜之气,然其品貌脱俗,韵质出尘,先让烟罗在心底暗暗惊叹了一回,黛玉因问作何而来,紫鹃抢先笑答‘涣纱令其来看视慰问姑娘’,黛玉遂点头不言,烟罗自回去不提。
一时贾母处又有小丫头来叫吃饭,黛玉因身子不适,便不吃了,她平素本常如此,众人也不甚在意,宝玉自被紫鹃训斥,心中闷闷,也不来吃饭,宝钗心中有事,自是不来,惜春回说‘才去与妙玉下棋,在那吃过了’,弘历不爱来和这些人凑热闹,也寻个理由不吃了,所以园中诸多姐妹,竟只有迎,探二人前来,时凤姐在旁侍奉,听到别人尚可,闻黛玉不来,先对贾母笑道:
“老太太很该叫个大夫看看林姑娘去,头里紫鹃到我这里来寻燕窝,我恰有一大包,便尽数都给她拿去了,也不知够不够,如今是转天时节,园中姑娘们身子骨又都弱,先不说别人,头一个林姑娘就受不了,况每日这样园内园外的跑,本来也极易勾起咳嗽旧疾来。”
贾母一听,连声道是,忙让小丫头去请大夫,一边又让人把菜饭拣清淡的给黛玉送去几样,又道‘问她想吃什么,就说,给她另做’,这里回思一遍凤姐的话,因说道:
“前儿还有人跟我提起在园中开伙设厨,我没在意,如今想来,这样倒也使得,你们看着可如何?”众人听闻,讨论一回,也都尽说好,贾母便把这事交给凤姐去办,凤姐答应着,又笑道:
“还有一事,得要秉明老祖宗,日前儿说要搭台子唱戏,宴请甄府的事,咱们东府那边听说了,因说也没的由头孝敬老祖宗,索性就把这事替我们承办下来,回头都去那边热闹,老祖宗,太太们要愿意,我就交给他们办去了。”贾母便笑道:“他们既有这份心,就叫他们办去罢,只是也别全叫她们破费了。”凤姐也答应着,一时饭菜上来,大家便寂然无声,不再话下。
且说两个小丫头依贾母吩咐送饭菜来,紫娟便在众多菜色中只选了米粥和蜂蜜浸梨肉,百合银耳几样清火祛咳的,其余的都依黛玉吩咐,给了雪雁春纤她们吃去了,黛玉也只不过略吃了几口粥,便不再吃,忽有人回大夫来了,黛玉一怔,便看紫鹃,紫鹃知这必是凤姐讨好卖乖,说与贾母,见黛玉疑她,也不好撒谎,只得笑说道:
“头里二奶奶差人来问姑娘怎样,我不过白说了一句有些咳嗽的话,她定是告诉了老太太。”黛玉便冷笑一声:“你何苦又来骗我,无缘无故,且她一日万事缠身的,又怎会巴巴的来问我,管我好不好?倒成奇文了——定是你中间又捣怪,存着心不叫我安生。”一时大夫瞧过,开了药,黛玉便自去面朝里躺着,紫鹃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由她,这边又叫小丫头去照着方子抓药去了,至晚间又催促黛玉服药睡下。
以后皆是此般琐碎闲杂事等,也无甚可记,单说几日之后,宁国府那边宴请之事已安排妥当,已命人去给甄府送请帖去,又邀请贾母等皆去看戏吃茶,贾母因想素日玩乐虽说热闹,终究有不得尽兴之处,如今倒可趁着这个便,令阖府上下同乐一次,是以叫小幺传下话去,有乐意跟着去逛的,便也一同去,且不说那些整日闷在家的小丫头们,自是欢呼雀跃的要去,更是变着法的撺掇自己姑娘们,便是李纨,王夫人等这些喜欢清净的,因见老太太喜欢,也少不得都说去,贾母又再三要人去请薛姨妈母女,因宁国府并未多远,是以府中不过留了些家丁老仆之类看家守院,到了是日,荣国府前其热闹喧嚣之景,竟非言语所能尽述者。
宁府那边都不曾承想竟有这么大的阵仗,一时贾珍等人倒又慌乱着命手下一众人等多添东西,又是令婆子媳妇们收拾屋子,叫丫头下人们去吃茶果点心,忽见一群花团锦簇的人已经牵着贾母进来,忙又上千打千问安,未等说上一言半语,只见又有几个执事的上来说‘甄府来了几位太太和奶奶,此刻正由太太们引至西边客堂里招待着,听见老太太也在,要来问安呢’于是众人一时厮见过,端的热闹异常,也不消细摹。
话说此时这甄府也是一处百年望族,亦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其富贵显赫之处,比贾府尚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贾甄两家因有渊源,是以一直通好。彼时贾母与甄家奶奶们闲话家常,王夫人,李纨,凤姐并一应姐妹等人皆在旁陪伴,其中因有一名赵夫人,遍身绫罗,雍容华贵,乃是甄府掌家老爷的正室——便如王夫人一般——因看到贾母身畔一群月貌花颜的女孩子们,便笑道:
“上次听那几个媳妇回去说,贵府的姑娘们端的一个比一个标致,又听闻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和我那个竟同名同姓的,据说性子也像,可惜我终也未曾得见一回,今儿既有这机会,我可要把他们都见见方罢。”贾母听闻,忙叫黛玉探春等姐妹过来,又遣人去叫宝玉,赵夫人挨个细看了一回形容,连声赞好不止,一时宝玉寻来了,满头的汗,拜过赵夫人,赵夫人刚一见他,立刻哎唷了一声,喜得忙拉过来,因问几岁,又细问生辰,那宝玉便有些不悦,赵夫人也不觉得,因笑道:
“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说出去再难让人信的!若论模样,我们宝玉和这宝玉竟如双生兄弟一般,只是若论文采精华,这哥儿倒又比我们那个强出一大截子去呢。”
贾母心中喜悦,便笑道:“这孩子也罢了,你不知道,我们家原还有个哥儿,是这宝玉的同胞兄长,叫贾珠,其模样,气派,竟是色色都比这宝玉强许多的。”贾母方说到此,赵夫人尚未答言,她身边一个年轻的奶奶忽而笑道:“这可巧了,我们家宝玉可不也有一个同胞兄长呢!”赵夫人看她一眼,说道:“好好的,偏又提那孽障做什么。”
贾母听言便问,赵夫人只得说道:“也不怪老太太不知道,我们那个孽障可比不得你这贾珠,说了也不怕老太太笑话,那孽障成日家只和一些狐朋狗友的胡羼,毫无正经,竟是天底下独一个浪荡败家,无法无天的,我们老爷打了他多少次,只是改不过来,虽样貌看去打人,不过是包着一副皮囊罢了,便是我们,也早冷了心,只当其不是我们生的,不过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在外经营去,便是他要把天翻过来,我们只图个眼前清净,其他也管不得许多了。”说及此处,因问贾珠何在,李纨少不得说早已亡故,几人叹息一回,贾母想起贾珠,随口问道:“紫历怎么不见?”
身边人见问,便通传外面,早有人跑出去寻弘历去了,彼时弘历正在宁国府花园子里与人射箭作耍赢钱,正张开满弓,凝神屏息,瞄准湖对面的树心,身边竟是乌乌压压,水泄不通,皆围着贾蔷,贾蓉,贾芹等合族兄弟们,只以他为核心,也跟着他敛息凝神,半点生息也无,这弘历本非刻意与之为伍,一则众人闻他略通刀剑,强拉他来,却之不得,再则因有胜负之说,彩头之因,便动了玩兴,更兼其亦想在众人面前略显身手,索性闲来无事,便也凑个热闹,岂知自他进来,便立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身旁红色锦盘里竟堆得满满的钱,别人连持弓的机会都没了。
可巧此箭一发,又正中树心,便有一众人立即叫好不迭,也有那些小家子的哥儿,因输了钱长吁短叹,满面萧索者,可巧小厮来寻他去前堂,弘历心中纳闷,不解何故,思及黛玉亦在前堂,心中倒喜悦,便扔下弓箭,从跟随的小幺斗儿手中拿来毛巾略擦几下,登时便走,斗儿忙将锦盘里的钱用衣襟兜了跟着,因问如何处置,弘历何曾将这点子钱放在眼里?只说‘赏那些下人买果子吃酒便了’,一面大步流星,头也不回,斗儿只得听着,且先向自己的衣襟塞得满满,余者才拿去应景,不再细述。
且说贾母和赵夫人还只在这边闲话,宝玉因赵夫人问其生辰,疑心又要为其说媒,故生不悦,趁着赵夫人和贾母说话之际,蹭到黛玉身畔,说道:“好叫人生厌,又问那些闲事。”
黛玉看他一眼,把身子离远他些许坐着,淡淡说道:“哪些闲事?”
宝玉又蹭上来,小声说道:“妹妹方才难道没听见?又问我是几时几刻生的,又问可曾有中意的姑娘,我中意哪个,与她何干?”
黛玉便笑道:“原来是这话,这也没什么,你喜欢时便说,不喜欢就罢了,——又何必跟我提来。”又转头去与探春等人说话去了。
宝玉一怔,想黛玉平日多疑小性,但凡他略近了宝钗,湘云等一星半点,便心中耿介,更兼以数次金玉,麒麟等论挖苦讽刺于他,或有人提媒说亲,更是让其郁郁不安,这方有之前无数吵闹,试探之事,还须得他过后百般安抚,千般软语,方使其略有圆转,而此刻观其行,探其声,竟与以往之景大不相同——倒像似对此毫不介怀一般,是以宝玉心中闷闷,半晌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