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袄子,袄子后面还带了个小帽子,帽子上面还有一圈一圈的毛,毛绒绒的,看着却让人痒进心里。看那衣服的质地估计是个条件还不错的人家的孩子,长的也是粉雕玉琢的样子,袄子下面依稀可见发育得还不错的身躯,她扎了一个大大的马尾,匆匆忙忙地抓着他身旁小护士的手:“诶,请问302房的病人在哪里?”
那小护士被她那么一大段很有些不乐意,随便指了指方向就不管她了,她大概是跑过来的,小脸红扑扑的,嘴里还喘着粗气,看起来真的很急,也顾不上小护士的态度好不好,就直接沿着护士指的病房一路一路地找过去。
他随口就问了一句:“302病房的人是什么人啊?”
“一个急性盲肠炎的老太太,应该是她妈妈吧,当时送来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的,他爸爸出差去了,女儿在读高中,听说还是邻居发现了送过来的。”
他点了点头,也没在意,谁知道。他会再次碰上她。
只是这一次却是他来办点事,路过一个大院,看见她蹲在地上跟着几个小男孩子说话,那些男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倒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老大,几个人在那里密谋着什么,很快就作鸟兽状散开。
没过一会儿,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走了过来,然后,他很有幸见到了一个高中女生带着一群小毛孩子欺负另外一个小毛孩子的场景,他听见她说,“听说我妈出事的时候你正从我家门口经过,我妈叫你你怎么不听?”
男孩子垂着头不说话,只是身子微微有些发着抖,眼神有些恐惧地望着众人,“你知不知道我妈要是送进医院送晚点她就死了,咱们都是街坊邻居的,按理说,一家有难,大家也都应该帮一下忙吧,况且,我妈对你不错吧。”
男孩子点了点头。
她拍了拍男孩子的脑袋,“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不?知道什么叫助人为乐么?你老师没教过你啊?要是万一哪一天你妈也倒在自家门口要是没人发现,你就没有妈妈了知道么!”
男孩子想是怕了,“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一群毛孩子本来还准备欺负人的,见他哭了,也迅速散开,女孩子愣愣的,有些手忙脚乱,“诶,我不过是做姐姐的教导弟弟几句,诶,你别哭啊……”
很快有个跟她差不多大却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子跑了过来,低着头安抚了一下那个哭泣的孩纸,“乖,小周,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呢。”
然后就看到那个男孩子走到她的面前,她低着头,嘟着嘴,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不满意。
“好了,没事了,以后不许在拿小孩子出气。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跟一小孩子计较。”男孩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是那一眼,却毫无任何的杀伤力,最后拉着她离开,渐渐消失在这条路的尽头。
可是,时光荏苒,光阴似箭,那些懵懂和悸动,也早就在那个冬季的尾巴上离开了。
车厢里,想起了金邵华幽幽地叹息声,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见过的一句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还是刚出土的嫩芽,而他却早已经历经沧桑满身狼藉不堪。
动了动身子,将车里的空调开的高了点,方才踩了油门,车子如离弦一般地冲了出去。
苏陌凉是半夜接到颜安歌的电话的,具体的来说,不是颜安歌打的,而是派出所打来的。
等他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派出所里只有几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正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有一位女人,正很认真地对对面那个有些颓丧的男人坐着酒驾危害的宣传,而那个男人旁边的椅子上,正恬然睡着一个女孩。
他进来的时候走路是带着凛冽的风的,那几个工作人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下,“您是这两位的朋友?”
他看了看躺在椅子上什么都浑然不知的人,忽然松了口气,“没有,我只是她的朋友。”
“呃……”
这么一停顿间,他就俯下身去,轻柔地将女孩抱紧怀里,女孩很熟悉地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一直皱着的眉头这才渐渐松开,女孩无意识地把脸在她的怀里蹭了蹭,蹭了蹭,蹭了蹭……
他的身子渐渐僵硬。
“还有什么事么?”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几个人,那个女人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嗯,他的这种行为属于酒后驾车,按照规定,应该处于1000到2000左右的罚款,拘留15天……”
“唔,为了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应该严厉打击酒驾行为,况且,他这样酒精不仅严重超标,还带人上路,警察姐姐,这应该属于醉驾了吧,是不是应该吊销驾驶证,禁驾至少要五年吧。”他忽然笑起来,然后抱紧了怀里的女生,转身就走。留下几个人瞠目结舌。
“他,他,他……跟你有仇吧。”
金绍华扯了扯嘴角,有些狼狈。“算是吧。”
等早上颜安歌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多了,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等回忆好久这才想起来昨天是周末,今天周一,那么……她十点多还有课。
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地上才注意脚底铺了厚厚的垫子,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灰色的宽大的睡衣,颜安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坐了半响,才想起打电话给雷雨:“帮我请一下假,就说我病了。”
她现在这样子,可不就跟生病了似的?
雷雨笑了笑,“之前苏陌凉打来电话,早帮你请过了。”
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有些凉,她赶紧把身子缩回被子里,想继续去床上躺着,可是翻来覆去翻来覆去,除了脑子有点疼之外,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猛地坐起身子,扯开嗓门喊:“苏陌凉!”
很快,隔壁屋子的房间开了,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露出苏陌凉已经收拾齐整的脸,只是这张脸阴沉沉的,在这个季节的早上,看得人想打哆嗦。
“那什么……”某人不由得英雄气短,缩了缩脖子,“我是怎么回来的?”
苏陌凉的身子全部进了来,还顺手带上了门,颜安歌的身子再次往被子里缩了缩,“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
谁知苏陌凉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杀你,值得么?”
唔……被鄙视了,这厮一点都不可爱。
苏陌凉拖了张凳子在她的床的正对面坐下,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坐着,苏陌凉的心情不是很好,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是低气压。
“那个,我的衣服是阿姨帮我换的吧……”颜安歌纯粹只是没话找话。
“我。”
颜安歌的身子陡然间僵硬了,苏陌凉忽然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床上,颜安歌节节败退,苏陌凉一张冰山脸离她越来越近,“都半夜一点了,你觉得我会把我妈吵起来让她给你换衣服?自然是我换的。”
“你……你……”
“我,自然是什么都看到了。”所谓的默契,从看她骨碌乱转的眼睛和吞吞吐吐的言辞就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当然,他也很“好心”地帮她解答了,末了,还加一句,“我妈妈今天出门了,我爸应该去找你爸下棋去了吧。”
唔……好好的,下什么棋啊,为什么她现在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还是说,昨天晚上我应该直接把你送回你家的?”
“不要!”颜安歌赶紧否定,要是让爸爸知道她在外面喝酒了还夜不归宿,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苏陌凉双手撑在颜安歌的耳侧,颜安歌紧着被子,挣着一双大眼睛莫名地看着他,苏陌凉忽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轻轻撇开头,苏陌凉的身子倒在她的身侧,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颜安歌莫名地松了口气。
“安安,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是喜欢那个人。”
颜安歌咬着下唇,把眼睛放空,终于,才缓缓摇了摇头,“我还放不开。”
那段太过黑暗的时光,犹如隐藏在黑暗潮湿的洞里的蝙蝠,不见天日,稍有动静,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忘不掉,那个时候,她只有恨。
原本干净纯白的学生年代,这这样画上了阴影,直到现在,每年的寒暑假有同学聚会,她就会远远躲开,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伤的太深了,深到再一次看见他,她需要用尽全力才不会扑过去跟他厮杀扭打在一起,视而不见,远远比那些漫骂于攻击更需要勇气。
“我真的放不开。”画地为牢,犹如困兽之斗。
听到这个答案,苏陌凉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眼泪已经漫顶汹涌而出的颜安歌,伸过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是你自己作茧自缚了,怪不得旁人。”
“其实,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他。”
苏陌凉轻轻拍着她的背,耳边带着轻哄和安抚的声音像是从遥遥的天际传来,她好像看见层层的低哑的云朵被一抹金色的阳光重开,那抹金色耀眼灿烂,有虔诚的朝圣者在那一条最接近天堂的路上,低低地朝拜,蓝天绿土,喇嘛们的脸上的温柔和煦的微笑。
有喇嘛们的念经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己失去旧日的光泽。”
颜安歌想起那首最美的情诗,喃喃出声,苏陌凉细心听了,是仓央嘉措的《那一天》“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两个人闭着眼睛,细细听着,直到耳边传来的动静惊醒了两人。
苏陌凉妈妈回来了。
苏陌凉猛地跳起来,像是小毛孩子,脸上有着可疑的红晕,他刚刚是怎么了?穿上鞋,清了清嗓子,绑着脸,看向床上那个脸上已经好转过来的女生,女生似乎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像是存心要逗逗他,笑了笑,“你刚刚……怎么了?魔怔了么?”
他恨恨地瞪了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姑娘,“赶紧给我起来收拾收拾,下午回学校上课。”
苏陌凉拉开门,慌慌张张就走了,她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才换了衣服,走了出去。
“阿姨。”颜安歌甜甜地笑,对于这个姑娘,她的心里只有疼爱。
“诶,饿了吧,阿姨锅里还煲着小米粥呢,先喝一点吧,垫垫肚子,一会儿就要吃中饭了。”
颜安歌正想应下,收到苏陌凉眼神传来的讯号,忙推辞地说道,“不用了阿姨,我一会儿还有课呢,我得回去上课了。”
见颜安歌坚持,她也就罢了,招呼着苏陌凉去送送人家,苏陌凉帮她拿着包包,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对了,你最好还是离金邵华远一点,他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