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这手帕你从何而来?”我正沉思间,谦益先问了。
楚王顺口道,“三哥可记得去年江湖中出现的暗杀缇骑——刺。”谦益点头,楚王继续道,“这是我昨夜从一个‘刺’杀手身上找到的东西,我想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这是件好事。”谦益淡淡道。
“可惜了,”楚王语气颇为惋惜,“昨夜刺杀失败,小弟赶到时,他已遭灭口。”
我拽着手帕,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刺”原是检举不法的意思,怎成了一个杀手组织的名字?而且“既然专司暗杀,又为何叫缇骑?”要知道,缇骑愿意是指专门逮捕犯人的骑兵。可是帝都真正的缇骑不是都掌控在主管京畿安全和刑狱衙门的楚王手中吗?
楚王神色平和的看了看我,“‘刺’里的杀手专司暗杀朝廷官员,他们得手之后会将一张自制的逮捕文书留下,上书此官员经年的罪状,自称为‘刺’。江湖中人则送了他们缇骑的称号。”
谦益接过楚王的话,“这群人神出鬼没,天南地北的犯案。一年来行踪不定,他们杀过朝廷三品大员,也杀过九品小官,犯案手法奇特诡异。最近一次犯案是在三个多月前岳丈大人辖地的灵通州,官道上截杀了一个前去赴任的正四品宣慰使司同知。”
灵通州?我的心湖开始翻滚,天医宫和幽灵山不就在灵通州?三个多月前不就是我遇到哥的时候?难道……我被自己的揣测吓了一跳,慌忙出声掩饰自己的心绪,“他们暗杀的官员真的罪重当诛吗?”
“这个也不尽然。”楚王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微侧了头,“好比那个宣慰使司同知惯有清誉,为政倒也不差,说是还得过‘万民请功书’,”楚王扬首,“是吧,三哥,他似乎原是你的门人。”
谦益不置可否的淡笑,“他的功过想必吏部会有记载。”
这么说来,“刺”也有滥杀无辜的时候?那么哥……我握紧了湖丝手帕。
楚王见我神情有异,言语温和道,“这等血腥事物原本不该惊动三嫂,只是这或许是破获‘刺’的唯一线索。”
我迅速压下心中震惊,面上柔和笑道,“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七弟放心。”
“这么说三嫂确实认得这花?”楚王急切相问,可我隐隐觉得他的眼神并不急切,似乎并未把这方手帕看成“唯一线索”那般重要。
我深吸了口气,暗想着景王府上次的盗宝案闹得沸沸扬扬,谦益和家里许多下人都见过那个礼盒上的彼岸花。我若此时否认识得这花,日后楚王查出,更加不妥,倒不如……终于决定,“我的确识得这花,只是这方手帕恐怕对七弟破获‘刺’没有助益。”
楚王眉头忽皱,眼里闪过的却不是失望急切,而是兴味,“三嫂这话何解?”
“这方手帕是我遗失的。”我幽幽然吐出,淡淡的笑开,仿佛如释重负,“这手帕上的花叫彼岸花,只存在于传说中,这里没有。佛典里曾将此花看作天上之花,说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所以它本是善良之花,并不邪恶,因此我常以它做装点的纹饰。”
我如是说,谦益与楚王皆是大惊。但两人都完美的控制了表情,惊讶只是一瞬,没等显露出来脸色就已回复如常。
我见两人都不说话,又道,“我这方手帕是随着府中盗宝案遗失的。七弟若是认为我与‘刺’杀手有关的话,我愿意跟你回去……”
楚王听了嘴角一斜,挑眉道,“三嫂严重了。小弟就算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三嫂?此事想必有些误会。”楚王这话说的很是平淡,可在我听来却极为暧昧不妥。我与他本不熟念,他这么说实在有些过了。什么叫不信别人也不会不信我?
谦益却好似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笑着转头拉住我的手道,“此事详情如何,相信七弟自会彻查清楚,丫头别太在意。”我看着谦益,他只字不提哥送我的那个爬满彼岸花的礼盒,难道他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
楚王也跟着笑了,“三哥倒是很信任小弟,那么依小弟看手帕既是三嫂遗失,该是与此案无关,理该物归原主,三嫂收好就是。”我心中一诧,手帕就这么给我了?这不是很重要的物证线索吗?
诡异,这是很诡异的情形,我傻傻的想,谦益与楚王的谈话看似平静却又暗潮涌动。然而这件事好像就此结束了,在我莫明其妙的时候。我编好的满腹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究竟谦益与楚王想到了什么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们三人安稳坐着,各怀心思。我怕手帕牵扯到哥,也怕哥真是“刺”里的杀手,只好冒领此物,转移楚王追查的方向。谦益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缄默着。而楚王……楚王好像原本就只是想验证什么,此刻他也得了答案。
屋外风雨稍缓,楚王已没了先前急切的神色,一派闲逸的与谦益胡扯瞎谈起来。我便趁着沏茶之机出门透了透气。待我心情平复,端送茶水过来时,却见屋里只有楚王。我尚未开口,楚王道,“三哥有事去处理一下。”我笑了笑没说什么端茶给他,他猛得抬头睇我,眸色深暗,瞅得我瑟缩了一下。
楚王邪目冷道,“三嫂怕我?”
“怎么会?”我偷偷退了一步,笑得有些勉强。我可没忘东宫碧云湖中他偷吻我那次,想来能不怕吗?
楚王放肆的看我,如同要把我整个人摄入他的眼中,半响才慵懒开口,“你要怎么谢我?”他竟然连“三嫂”二字都省了,未免过于无礼。我稍带愠怒道,“还帕之恩虽小,七弟若要讨谢,我让你三哥重礼相谢就是……不过,七弟似乎还有一物未曾还予……”
“你是说这个?”楚王脸上掠过戏谑,从胸前取出一物在我面前晃了晃,又塞了回去。那不就是我的同心金锁?他……他竟然自己戴上了!
我再也顾不得形象怒道,“你快把它还我!”
楚王见我发怒反而笑了,“你若想要,就自己从我颈上把它取下来。”
我有些气极败坏,“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王磁魅了声音,站起身逼近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那就静观其变吧。”我被楚王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
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坐回原位,眸光飘向屋外的风雨,自言自语道,“‘刺’杀手若要灭口定会做的干干净净,断不会留下一方湖丝手帕任人追查……我原在猜这股风会把雨吹向何处,没想竟是停在了三哥的府上。看来有人想逼我出手呼风布雨,你说这场风雨我施是不施?”
楚王的话像在问我,可实质上却又什么都没问。我正咀嚼着他的话,谦益便回来了。楚王又恢复了人前那副高贵的模样,起身告辞。谦益与他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便也让他走了。
楚王撑着伞很快消失在烟雨之中,谦益回身问我,“丫头,手帕当真是你的?”他虽用了问句,但我听得分明,谦益的言下之意是,手帕不是你的。
我忽觉一丝凉意袭来,正了正身子,冷冷道,“手帕就是我的。”如果不是我的,有心人就会查到哥的头上。哥若不是“刺”杀手的话,这就是栽赃,哥若是的话,就遭殃,横竖对他不利。我只能出此下策将矛头引向自己。
谦益听我说得坚决忽而一笑,轻轻搂住我道,“既然你肯定,那么这场风雨,就让为夫来挡吧。”
我心知谦益的意思,登时涌上暖潮,感激动容的看向谦益,想说些什么,可是踟蹰了半天,终是只说了两个字,“夫君……”谦益柔和的笑了笑,搂得我更紧,“我听说墨阳世子曾救过你的性命,你如今想替他挡这一劫,乃是重情重义之举,为夫甚感欣喜。”
“夫君,”我不忍看谦益温柔的表情,“我这样做已将你陷于不义之地了……”
谦益笑道,“傻丫头,这本是有人布下的嫁祸之局,与你无关。以七弟精明的个性岂会看不出其中道理?他今日前来只不过想借助手帕查知是何人布局,嫁祸何人。其实这个局嫁祸的本就是我。”
谦益搂着我进屋接道,“这个局虽不甚高明,却也是个一石二鸟的妙计。其一,逼出七弟的立场。七弟若是执意追查此事,等于告诉他们,他与我是敌非友,否则便是与他们为敌。其二,诱我与墨阳王府反目。我若想破此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此事推给墨阳世子。墨阳王爱子如命,我若真这么做,不就相当于把墨阳王府推给了他们与我为敌?……”
谦益缓缓说着,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我看得出神,忽觉自己能站在这样卓绝的男子身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谦益没有停下来,继续道,“其实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全看七弟如何抉择。七弟才智非是凡品,若他决定追查到底,而我不愿转嫁墨阳世子的话,与七弟过招,无论胜败,皆是我输。败,他们目的达成;胜,我亦精疲力竭……如今,端看七弟如何选择了……”
谦益眸光渐渐又飘向了屋外风雨,他似乎对楚王的抉择毫无把握。我纳闷的抚上他的脸道,“楚王与你为敌毫无益处,他那么精明的人会傻得行此下策么?”
谦益只是无奈一笑,“再聪明的人也会有解不开的心结。我与七弟貌合神离时日已久了。”
貌合神离?难怪我会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暗涌连连。
“难道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心结还是解不开?”
谦益苦笑,“只怕难了。他母妃……秦贵妃是因我而亡……”谦益说出“因我而亡”四字时声线颤动闭了眼,仿佛难以承受这段往事一般,再也说不出内里详情。我的心也跟着疼楚起来,虽然满腹疑惑,却不忍碰触谦益这段回忆。
在我的记忆中,秦贵妃是病死的,据说当时皇上哀恸过甚,接连十日未曾早朝。如今谦益这么说,想必其中另有内情。
“那之后,”谦益睁开眼,眸色缓缓淡去,呈现出风雨洗涤过后的明静,“七弟与我结下心结,他面上虽不说,却是处处与我争锋,我退避多年,实是不愿与他冲突。”
“夫君,楚王若要追究,这事全让我担了吧。”我疼惜的握紧了谦益的手。
谦益神色一变,“丫头,此话休说,我宁愿与七弟冲突也不愿你受伤害。”
“可是……”我又如何忍心你受伤害呢?
“没有可是,丫头。”谦益揽住我的肩,加了几分力道,“我不希望你受到风吹雨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