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睨了许久,谦益纵身跃下,悲凉的笛曲嘎然而止。
两个高贵男人间脆薄如纸的微妙平衡,终是被谦益眼中、潜光曲中的汹涌暗潮冲破。共同的冷怒之情倾泄而出,凄凉肃杀之意顿起。
潜光闪电般回身,点足跃起,凌厉的掌风带了森寒之气击碎西风扫向谦益。谦益凌空优雅转身,轻巧躲过了此掌,未及落下,潜光又是一掌迫近。谦益右手轻拂,划出一道冷厉弧光,透着蝉薄刀刃的锋利。潜光凌步半退,抬手反掌一抹一挡将弧光的威力卸去大半,又接一个顺水反推,如秋风扫落叶般迫谦益无法不退开一丈。
两人同时落于甲板,冷眼怒视彼此,夜凉里,衣袂翩飞,猎猎作响。五彩的灯笼似为他们掌力所迫,晃荡中任彩光交织,清冷中散发浓郁的血腥味道,勾勒出一抹艳丽的肃杀。
静立,他不动,他亦不动。
诡异的杀气在两人间流转,湿润的空气为杀气冷凝,剩下的、呼入我口中,已觉太过稀薄。心,咚!咚!咚!跳不停,声声似擂响的前方战场的战鼓,压着某种节奏,有力的重复。电光火石间,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他的掌,他的拳,缠斗起来,一招一式快如电闪,飘忽不定的身形变化万千。入我眼的,就只是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重叠分离、分离重叠,闪动回旋、回旋闪动。强烈的视觉、触觉、感觉冲击下,浅醉的我已彻底清醒,脑中蓦然冒出一句“不死不休”,心突跳,旋即拉开门,奔出房,冲下楼。
楼阁之外,五彩的灯笼依旧在来回晃动,斑斓的色彩在黑夜里跳动,恍惚了我的视线。
摔倒,绊倒,磕碰……来不及痛呼,爬起来,脚下不敢停,跌跌撞撞来到甲板,我喘着粗气高喊,“住手!不要打了!”缠斗的两人攻守相顾,拳脚交错,优雅又凶狠的打斗。纵使不通武功,我依然能看出,两人的招式,夹带刀剑的戾气,霸道而招招致命。
“别打了!都住手——”我一声声疾呼被河风吹散,如片片飞雪坠落我心,却似未吹入两人耳中。一场你死我亡的男人间的战斗没有结束的迹象。
我急得跳脚,那样拼命的姿态,再打下去,总会有人非死即伤。而无论哪一个受伤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我冲上前去,意图阻止他们,两人却默契的同时闪开,不欲我近身。急火烧心,无可奈何之下,我陡生一计,奔至船舷处,威胁两人道:“你们若再不停手,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九月的漯河,水凉,风凉。此刻,我心,亦凉。
“丫头,别傻!”
“雨儿,不能跳!”
两人同时喊出,手脚却没停下。我狠狠一咬牙,提起裙裾翻爬船舷,脑中“嗡嗡”作响,一阵眩晕,身子就要坠下。两人急忙飞身过来,一人一手,同时搂在了我腰侧。
他们手中使力,弹指间我已落回甲板。两人缠于我腰间的手却又斗开。我趁势转身抱住谦益,道:“求你,别打了,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
“雨儿,不要替我担忧。”潜光柔声说道,下一刻又变冷冽,“鹿死谁手,尚未定论!”放开谦益,我对上潜光的眼,先是吓了一跳,那双眼黝暗而深不见底,猛然瞧去,竟让我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也许察觉了我的畏惧,转瞬,潜光已恢复成往日模样,温暖的像一轮春日的太阳,低声问我,“雨儿,近来可好?”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却有种沧海桑田,岁月洗练后浓情沉淀下来越发醇香的感觉。除了流泪,我说不出一句话。迷离了眼,模糊了视线,死死瞅着潜光。我用力的吸鼻子,试图给潜光一个正常的微笑,却没能做到。
谦益见了,酸涩的低笑一声,“鹿死谁手?竹潜光,别太高看自己,这是帝都,你来得了,未必出得去!”
“是吗?”潜光讥笑,“我倒想再领教领教三哥的非凡手段。”
一股令我发颤的冷气流在两人间流动。
“谦益,潜光,你们还想打么?”
两人看了看我挂泪的容颜,半晌,终于松开了各自紧握的拳头,不再出声。良久之后,我抹了眼泪,吸了鼻子,打破沉寂,柔声问潜光,“你的旧疾已好了吗?
潜光温柔道:“雨儿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活下来,无论多么艰难。”他思及什么,顿了顿,脸色变得晦暗阴寒,恨恨睇了眼谦益,“况且,我若不活下来,岂不太便宜了他竹谦益?!”
我回望谦益,他似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脸色微变。最后,却也只冷冷一笑,笑不达心底,什么也没说,仿佛潜光的恨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两人间熊熊燃烧的战火显然没有熄灭。我心中苦涩,轻叹道:“我只是希望你们都活着。只是希望你们能给彼此留一条生路……”
潜光打断我,“雨儿,别说了。算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与竹谦益,只怕注定了要不死不休。他加诸于我身上的痛苦,我岂能一分一毫都不还施于他?”
泪,如截不断的泉水,汩汩涌出,“潜光,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背弃了对你的誓言,辜负了你的情意,若要怪,就怪我吧……”
听到这一句,谦益脸上闪过惊愕,潜光眼中痛色更深。他侧过脸,青丝纠缠着夜风胡乱飘散,为他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苍凉。他闪了闪眼睫,吐纳几次后才平复了情绪,凄苦道:“那日,你说,你不爱我,当真,不爱我了吗?……雨儿,你当真那般确信,自己深爱的人是竹谦益?”
“潜光,是我负了你……”我哽咽,再无法言语。心,揪痛不已。为什么?为什么感情的世界,总会有比刀劈剑穿更疼痛的伤害?为什么我会伤害我最不愿伤害的人?
潜光,对不起。
“雨儿,事实真是你所以为的那样么?就算是,你也不必自责,更不必愧疚,我要你记住,我竹潜光这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无论今后如何,我对你,始终不会改变。”潜光说的异常坚定。
我噙泪摇头,“不要再爱我了,不值得,根本不值得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了你希望,又亲手毁了这份希望。我曾经让你等我,可是现今,我已经不值得你等待与守候了。我的心偏向了谦益,我背叛了与你之间的爱情,我变心了!
“雨儿。没有人是圣人!你不是,我也不是!我以为我可以放手,可是,时至今日,方才发现我根本已经放不了手了。”潜光仰头望天,带着几许凄清,“人有时候,其实不是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就是理智也阻止不了欲望。”
谦益淡漠一笑,冷哼道:“竹潜光!你以为,容得你不放手?!丫头是我的妻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事实?”潜光退了一步,仰天大笑,笑得狂傲冷冽,“何为事实?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寇,事实从来只由胜者书写。你身边的所谓事实,有几分是真?你的柳正妃为人设计,你袖手旁观,致她沦为皇后阴谋的牺牲品。你的齐侧妃自小与老九青梅竹马,被你设计,借以牵制老九,却令她不慎落入贼人之手,饱受羞辱折磨后吞毒身亡……这些才是事实!而对雨儿,你……”
“竹潜光!”谦益挑高了眉,隐忍的面容下情绪有了起伏。
潜光冷嘲,“三哥,你事事谋定而后动,手段何等高明?倒也正是你的高明手段,教会了我,能否得偿所爱,不在于己身的品德修养,而在于权谋和手段!”
“七弟!”谦益挑眉冷喝,“若论手段权谋,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潜光冷嗤,“小弟始终还是不如三哥,至少我绝不会卑鄙到对雨儿下‘情咒’!”
一席唇枪舌战,话题最终又重回我的身上。
我脸色顿白,张惶的睇向谦益,“情咒?什么情咒?”谦益看着我,神色也略有变化,良久没有出声。我又转向潜光,急道:“情咒是什么?”
潜光停留在我身上的眸光,移开,望了眼悬月,面色沉重道:“在淼水国时,他对你施放的咒术,便是情咒。情咒较之其他咒术,颇为特别。其对人的身体并无大害,只是无药可解,一旦引发,身中情咒之人便会忘却心中所爱,将施咒之人当作此生最爱。”
最后一句,潜光最后一句话,令我惊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