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赵的猎枪枪口下,四个学生承认了他们当时所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他们现在重回大禹山,正是想烧点纸钱给那个遇害的同学。刘志光跪在地上,像个可怜虫一样对老赵说:“求求你,千万不要报警。我的父亲是教育局长,等我毕业了,可以安排你到西川市的任何一所教育学院工作。你以后再也不用在大禹山里种田了,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考虑了很久,老赵垂下了手中的猎枪。
就地掩埋了粘连着骨肉的骨架后,四个学生拿出土黄色的纸钱准备焚烧,老赵拿出了一支炭笔,在纸钱上画出了弯弯曲曲的怪异符号。他对学生们说:“我写的是符文。只有写了符文的纸钱,鬼魂才能认得出,你们的同学才能收得到。”老赵的父亲曾经是大禹山中远近闻名的跳神汉,所以他才知道这么多关于符文的规矩。
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了。而在两年后,刘志光毕业了,果真将老赵安排在西川大学里做清洁工。尽管工作辛苦,但总比在大禹山里刨地轻松多了。
因为老赵一直感觉心中有愧,所以每年开春的时候,他都会回到大禹山,为那个年轻的受害者烧上一堆纸。当然,他没有忘记在纸钱上绘上符文的标记。
如果不是周渊易说起了那张写满了符文的土黄色信纸,老赵或许早就忘却了这件事,不会将四个人的死与三十年前的事联系在一起。
“周警官,你能把那封土黄色的信纸拿给我看看吗?”赵师傅问道。
周渊易想了想,对赵师傅说:“你的心脏有问题吗?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符文信件的受害者,我可不想冒险。”
赵师傅说:“我昨天才去三院体检了,别看我年龄不小了,可医生说我壮得像头牛一样,我的心脏绝对没问题。”
“可是,刘志光在体检的时候,心脏也没问题的,但是看了符文后,也一样突发心绞痛,差点当场死亡……”周渊易说道。
“那怎么办呢?”
秦纤纤突然说道:“这样吧,我们到三院去,在吴医生那里,准备好所有的急救措施后,你再来打开信纸吧。”
的确,对于老赵来说,这是最安全的一个办法。
第二天中午,西川市第三人民医院心内科,所有的准备措施都已经到位。在周渊易、秦纤纤与吴晓波医生的关切注视下,赵师傅慢慢打开了那张仿若纸钱的土黄色信纸。
众人目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赵师傅指间的那片黄纸上。
赵师傅展开了黄纸后,仅仅扫了一眼,就哑然失笑道:“都画的是什么啊?这些字都不是符文,只是画了些弯弯曲曲的蝌蚪文。你们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上面写的是符文,其实,根本就不是!”
“这么说,既然不是诅咒的符文,那么刘志光他们的死就是另有原因了?”周渊易不禁扬了扬眉,诧异地问道。
赵师傅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嘴角翘了翘,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几乎同时,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肩膀一歪,整个身体就倒在了地上,不住地抽搐——正是突发心绞痛的典型临床表现。
幸好吴医生早做好了安排,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为赵师傅量血压、打强心针。十分钟后,赵师傅就悠悠醒转了过来。当他醒过来,周渊易正想询问他有什么感受的时候,吴医生却正色告诫道:“现在病人需要休息静养,请你们暂时离开病房,我必须要为病人的健康负责!”他把一干闲杂人等赶出病房后,重新检测了一遍心电图数据后,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吴医生来到空调开得十足的医生办公室后,很兴奋地对周渊易和秦纤纤说:“赵师傅的病例非常罕见,很有研究价值。我想让他继续留院,查明他为什么一看到符文就会心绞痛。”
这时,一位女护士拿着温度计走进了办公室,问:“吴医生,请问现在就要给那位病人测体温吗?”
吴医生愣了愣,看了一下手表,答道:“好的,你去测体温吧。”接着,他继续向周渊易与秦纤纤介绍赵师傅的病情。他用了许多专业术语,讲得很深奥,但中心思想也只有一句:赵师傅的病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并不属于现代医学的研究范畴。
吴医生讲了大概五分钟后,不禁有点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准备开门去走廊上的饮水机接上一杯热水。
“吴医生,这种小事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秦纤纤殷勤地抢先一步,接过了吴医生手中的茶杯。
吴医生尴尬地笑了笑,重新在办公桌旁坐下。他似乎有点坐立不安,没过一会儿额头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液。秦纤纤端着茶杯进来后,看了一眼吴医生后,好奇地问:“咦,吴医生,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水呀?”
吴医生擦了擦汗,说:“大概是太热了吧。”
“可是,医生办公室里的空调是开着的,你怎么会出汗呢?是不是有点心神不宁呀?”
“心神不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吴医生隐隐有点发怒。
秦纤纤冷冷笑了一声,说:“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因为没听到病房传来的急救呼叫,所以有些焦急了?”
“急救呼叫?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吴医生反问道。
秦纤纤答道:“别忘了,你也知道昨天刘志光是在测量温度之后发病死亡的。既然冒充成符文的怪异字体都能够让人心脏病发作而死亡,温度计也同样可以作为诅咒的一种方式,令病人死亡。而刚才护士问是不是要为赵师傅测温度的时候,你竟然一点急救措施都没有准备,这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更愿意看到赵师傅在测量温度的时候发病。”
吴医生愤怒了:“就算你说得在理,这也只能说明我刚才疏忽了一点。我根本就没有理由杀死赵师傅!再说了,温度计作为诅咒方式,这也只是出于你的臆想而已,哪有什么科学根据?”
秦纤纤微微笑了一声,说:“如果是心理暗示的刺激点,温度计完全可以作为诅咒杀人的利器,致人于死地!”
“心理暗示的刺激点?这是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周渊易诧异地问道。
秦纤纤答道:“按照巴甫洛夫的说法,心理暗示也是一种条件反射。心理暗示中最重要的一项技术就是催眠,催眠又分作自我催眠与他人催眠。他人催眠中最经典的一个案例就是:一位妇女因丈夫突然在车祸中死亡,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悲痛得双目失明。但经医生检查,眼睛的结构没有病变,诊断为心理性失明。用许多方法都没治好。后来进行催眠治疗,催眠师暗示她视力已经恢复,对她说:‘我数五个数,数到第五个时,你醒来就能看见东西了。’催眠师很慢地数一、二、三、四、五,果真数到五的时候,病人醒来,发现自己的视力已完全恢复。”
“你说这个案例是什么意思呢?”周渊易依然有些不解。
“催眠有积极的影响,也有消极的影响,刚才那个案例就是积极的影响。如果某个心理医生对处于催眠状态的病人说:‘你的心脏现在是没问题的,但是如果一旦你看到了弯弯曲曲的符文,那么你的心脏就会出问题,引致死亡。’而这个病人就会真的在看到符文后,诱发心脏病突发而死亡。这就是催眠的消极影响。”
“那么温度计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那个病人在心脏病突发后,偏偏被救回了生命,这个心理医生就可以重新对病人进行催眠,对病人说:‘现在你的心脏是没问题的,但是如果你一旦看到了温度计,那么你的心脏病就会复发,而且会更严重。’那么病人在看到了温度计后,就真的会心脏病复发而死亡。”
吴医生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尽管空调开得很低,但他全身都被涌出的汗液浸润得濡湿。他阴沉地对秦纤纤说道:“你是在暗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秦纤纤笑了笑:“其实,我刚才说的有点不准确。其实温度计并不是暗示心脏病复发的,而是暗示脑梗塞发作。昨天刘志光校长死了后,周警官安排了法医进行尸检。尸检结果证明,刘志光死于脑梗塞。刚才那个护士去给赵师傅测量体温的时候,我们已经安排好另外的医生,提前做好了抢救脑梗塞病人的急救措施。我去帮你接开水的时候,已经看到医生控制住了赵师傅的病情,并且不会留下任何可能的后遗症。”
吴医生脸上顿时一片死灰,他沉默良久后,幽幽说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催眠是我干的!”
秦纤纤朝吴医生望了一眼后,说:“其实,我们是有证据的。刚才你把我和周警官赶出特护病房后,还在里面多待了一会儿,说是检查心电图数据。不过,你不知道,在那间特护病房里,周警官已经派人提前在里面设置了隐蔽的针孔摄像机。你对赵师傅进行催眠的整个过程都被摄像机拍摄了下来。”
“啊?”吴医生的瞳孔陡然收缩,他指着秦纤纤叫了起来,“你早就怀疑我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纤纤笑道:“很简单,既然土黄色信纸上的文字并不是符文,即使折叠成诅咒信件,也不会真的有什么魔力。而刘志光与孙洪涛等人的死,只能归咎于接受了心理暗示。于是我们调查了四个人最近的行迹,发现他们在死亡前,都曾经在西川市第三人民医院接受了全面体检。而赵师傅也不例外,前天在你们医院进行了体检。所以我开始怀疑,催眠专家就潜伏在医院中。”
她顿了顿,继续说:“当我知道刘志光真正的死因是脑梗塞后,就知道这位隐藏着的催眠专家对他进行了第二次催眠。而在刘志光住进医院后,只有吴医生你和他单独相处过。所以,我怀疑你就是那个催眠师。于是周警官调查了你的身份,才知道你是一位遗腹子。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亲就是那个当年在大禹山中被刘志光他们吃掉了充饥的同班同学吧?30年前刚恢复高考制度,许多已为人父的高龄学生进入高等学府,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吴医生颓然坐在了椅子上,长叹一口气后,答道:“是的,我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告诉我,父亲是在大禹山中死去的。去年春天,我突然想到大禹山寻找埋葬父亲的墓穴,拜祭他老人家。很巧,我第一次去大禹山,就遇到了也来拜祭的赵师傅。很轻松,我就催眠了他,从他嘴里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在知道了真相的一瞬间,我就决定要杀死这几个凶手!而老赵因为还记得每年来拜祭,所以我决定到了最后才杀他。可惜到了最后一刻,却偏偏被你们看出了蹊跷。”他的眼神变得黯淡下来。
吴医生被警察带走后,秦纤纤沉默了很久,才对周渊易说:“周哥哥,我一直在想,吴医生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他做了这么多事,只是为了惩恶扬善,替父报仇。”
“可是,他为什么不报警呢?法律是不允许私刑横行的。”
“他有证据证明父亲是被刘志光他们吃掉的吗?他报警后,你们能立案吗?”秦纤纤问道。
听了这个问题,周渊易也沉默了。他在想,如果自己是吴医生,他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