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牙医就不能牙疼了?即使自己是城市里最有名的牙医,也是有权利牙疼的。
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悖论,比如说写恐怖小说的作家,往往都是胆小如鼠,一边敲字一边瑟瑟发抖,害怕自己文章中的妖魔鬼怪突然从电脑屏幕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又比如说上帝的儿子神父教士在蒙主宠召的时候往往会泪流满面,不是因为即将面对上帝而兴奋,只是对死亡单纯的恐惧。所以,当范蒙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钻心般疼痛的时候,他并不感到奇怪。谁说牙医就不能牙疼了?即使自己是城市里最有名的牙医,也是有权利牙疼的。
范蒙一起床就发现半边脸高高地肿了起来,他明白这是一夜牙疼的使然。牙医的牙齿也会疼,尽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是让病人知道了总是不好的,于是他嚼了几粒甲硝唑含片后还是来到了诊所。
范蒙三年前还是市医院里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牙科主治医师,当时他交了一个市直机关里的女友,面容姣好,身材火辣,他疯狂爱上了那个女人。女友说要有房有车才嫁给他,一个小小的主治医师又到哪里去挣房挣车呢,于是范蒙打起了病人红包与药品回扣的主意,没想到收钱的时候被暗访的记者偷拍了个正着。无奈之下,范蒙只有辞职谢罪,那个身材火辣的女友也因为这事离开了他。
范蒙在走无退路的情况下,拿出所有的积蓄去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进修了一番,一年后重新回到本市,开了这家“范氏牙科诊所”。范蒙的牙医技术本来就扎实,再加上在香港深造后的成就,短短两年时间,他的范氏牙科在本市已经是声誉鹊起,成为牙科界的翘楚。
到了诊所,范蒙的牙还是疼得厉害,他捂着肿起的脸叫沈萧帮他看看。
沈萧是诊所的特聘医师,两年前范蒙开业招兵买马时在人才市场偶尔遇到了沈萧。当时沈萧说自己有医师证,但在来本市的火车上被偷走了,因为没有医师证,沈萧对薪金的要求相当低,所以范蒙当即聘用了他。没想到,沈萧的牙科技术相当好,甚至不在范蒙之下,很快就成了范氏牙科的顶梁柱。沈萧为人低调,谦虚谨慎,所以也得到了范蒙的器重。在范蒙的帮助下,沈萧重新拿到了医师证。尽管有投资商愿意帮助沈萧开一家新的牙科诊所,但沈萧却依然愿意在范氏牙科甘为绿叶,打着范蒙的下手。所以范蒙也与沈萧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沈萧看了看范蒙的口腔,然后说:“老范啊,好像你的口腔里没有发炎的迹象啊。”
范蒙一愣:“什么,没发炎?你看我的脸,都肿这么高了!”
沈萧仔细端详了一会,说:“老范,你的脸也没肿呢。”
听了沈萧的话,范蒙走到墙边的镜子前。果然,这会儿看起来,脸的确没有肿,就连牙也不是这么疼了。准确的说,牙齿已经一点也不疼了。
说也奇怪,刚才还疼得厉害,现在却没事了。不过牙疼就是这样的,口腔里的神经有时就是这么神经的。于是范蒙苦笑了一声,走进自己的诊疗室,等待着病人的来临。
范蒙的诊疗室里除了一台美国进口的牙科诊疗机外,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摆了一台冰柜,还有几副人体骨骼标本。范蒙在清闲或是累过之后,就喜欢捧着一罐清漆,一点一点将清漆抹在骨架上。所以在屋里,尽管范蒙常喷上一点空气清新剂,但总还是有股淡淡的刺鼻气味。
每个人都会有点怪癖的,特别是才华出众的人。范蒙是在自己的诊疗室里摆放骨架标本,闲时为骨架涂上一层清漆,而沈萧则是养花。
沈萧的诊疗室里摆满了他种植的绿色植物。绿箩、巴西木、龟背竹、滴水观音,甚至在天花板上还悬了根绳子下来,钩住了一盆叶片颀长的吊兰。在诊疗室连着的后花园里,还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甚至栽了几棵樱花树。很多病人都说他这里更像一个小型的植物园,听了这些话,沈萧总是报以羞赧的微笑。
范蒙是在中午时见到商嫣的,那时他正准备出去吃碗米粉,可一看到商嫣,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不愿意让商嫣看到自己,于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并放出铭牌:“正在会客”,然后闷闷不乐地站在墙前的骨架标本前,狠狠地刷着清漆,屋里又散发出一阵清漆的刺鼻气味。
商嫣就是三年前令范蒙铤而走险被医院开除的那个身材火辣的女友。商嫣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范氏牙科老板就是范蒙。如果知道了,说不定她也会少少地后悔一下。不过现在她也混得不错,早就嫁给了一个身家千万的商人。
商嫣一年前为商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但在怀孕时却发现丈夫在外面有了二奶,这大概也是所有商人妇最永恒的痛苦吧。为了挽回自己的丈夫,商嫣决定做出一些改变。她的容貌是不差的,产后的身材恢复也相当不错,唯一她觉得有遗憾的就是自己的牙齿比较稀疏,她认为就是这点小小的不足促使丈夫离开了自己,所以特意来市里最出名的范氏牙科做烤瓷牙。
她一走进范氏牙科就让护士为她找这里最好的医生。这里最好的医生就是范蒙与沈萧,既然范蒙打出了正在会客的牌子,商嫣自然就被安排给沈萧。
这仅仅是个二减一等于一的简单数学题而已。
走进沈萧的诊疗室后,商嫣先是故作夸张地赞美了一下屋里愈发茂盛的绿色观赏植物后,就说明了来意——她要做烤瓷牙,而且是所有的牙齿。
沈萧先介绍了一下各种材质的烤瓷牙,边缘瓷的、钛合金基底的、全瓷基底的、含贵重金属的,材质不同的烤瓷牙,价格就不尽相同。没等他介绍完,商嫣就傲然道:“不管什么价格,我只要最贵最好的。”
听了她的话,沈萧眼睛顿时一亮,说:“商女士,既然如此,我建议您做烤瓷牙不如做植牙。”
“植牙是什么?”商嫣惊诧地问。
沈萧眨了眨眼睛,说:“植牙,就是将贵重金属,我们一般用白金,经过精密电脑设计,制成牙根型的圆柱体植入您的牙床骨内,再在这人工牙根上制作假牙,假牙也全是用纯白金制成,由于人工牙根深植于牙骨内,不需要藉自然牙齿的力量就可有承受正常的咀嚼力量,功能和美观上几乎和自然牙一样。甚至,比自然牙更好,当然,这种手术的价格……”
“价格不是问题,只要效果好,我就做!”商嫣不容置疑地说道。
“效果当然好,不信你看……”沈萧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件模型,是整个口腔所有牙齿的模型,每颗牙齿都洁白无瑕,整整齐齐,几乎完美。
商嫣眼前一亮,大声惊呼:“太好了!我就做这样的牙齿!”
沈萧笑了笑,说:“商女士,做这样的手术,我得先把您所有的牙齿都拔光,然后再做模具,最后手术。这手术的过程也比较长,即使是不间断地做,也得花上四十八个小时,您必须得先通知你的亲属。呵呵,免得他们以为您失踪了。”
商嫣这时却有点踌躇了:“要做这么久啊……能让我先考虑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这是您的权利。”沈萧递了一张名片给商嫣,“您做好了决定,可以随时通知我。”
范蒙先给沈萧试探着打了个电话,当得知商嫣已经走了后,他才开了诊疗室的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时的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背。屋里的清漆味太浓,他在里面喷了好几次空气清新剂。
范蒙和同样饿的沈萧一起在诊所对面的贵州羊肉粉店吃黄焖米粉,聊到了商嫣的牙齿。当然,范蒙并没有说出商嫣就是自己三年前的女友。
当得知了沈萧推荐商嫣植牙后,范蒙对沈萧说:“一般的病人听到了这种手术,心里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恐惧感,他们多半会在两天内做出做还是不做的决定,一旦过了两天,他们就会因为恐惧而放弃这次手术。”
沈萧点了点头,回答:“是的,我们就等上两天吧,不过我看商女士似乎很有决断力,我猜她应该会来做植牙的。”
范蒙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当年商嫣决定与他分手时,只考虑了三分钟,即使是一大帮人来劝说,她也没有听从。为了避免与商嫣的见面,范蒙决定休假几天。这段时间他一直牙疼,为了不影响诊所的形象,他也正好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沈萧在范蒙请假后,就成了范氏牙科的头号人物。不过他对权利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对商嫣是否来植牙更感兴趣。他也相信,如果商嫣要来,一定会在两天内做出决定。
不过,结果让他很是郁闷。第一天,商嫣没来。第二天,商嫣还是没来。第三天,终于有人来了,来的却是商嫣的丈夫。
商嫣的丈夫叫杜南,城里着名的建材老板。他随后向警方报案,他的妻子商嫣在两天前打电话,说在范氏牙科做植牙手术,手术整整要做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杜南考虑到范氏牙科是城市里最好的牙科诊所,所以就同意了。
这四十八小时里,杜南拨过妻子的手机,但一直是关机状态,他估计是妻子的手机没地方充电,所以也没在意。杜南白天要忙生意上的事,晚上还要到二奶家过夜,所以一直没时间到诊所来看望商嫣。对于这一点,他并不内疚,反正他与商嫣早就没什么感情了,前段时间甚至还商谈过离婚的事,只是因为财产分割的具体事宜还存在比较大的分歧,所以只好作罢。
但是两天后,商嫣并没有回家,这令他感到有些不安。于是来到了范氏诊所,没想到却听这里的人说,商嫣根本就没在这里做植牙手术。商嫣失踪了,所以杜南立刻报了案,他不能不急。因为公司虽然是自己的,但是三年前注册时用的是商嫣的名字。当时市里有规定,凡是市直机关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人员,可以享受免税五年的优惠政策。如今商嫣失踪了,许多需要她出面才能搞定的事就有了麻烦。
警方立刻通知诊所老板范蒙到场。当范蒙一走进诊所,杜南就大声叫道:“我知道你,你是商嫣的前任男友!商嫣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一定是你见到商嫣后起了坏心,劫持走了她!”
他的话一说完,在场的警察都用怀疑地眼光看着范蒙,那是一种打量犯罪嫌疑人的眼光。特别是当他们知道从商嫣来到诊所的那天起,范蒙请了足足一周时间的假后,这种眼光里的怀疑变得更炽盛了。
当范蒙辩解说自己是因为牙疼才在家休息时,一个年轻的警察甚至不客气地驳道:“牙医也会牙疼?别开玩笑了。”
范蒙垂头丧气地被警察带走了。他之所以垂头丧气,是因为这已经是他这辈子第二次去警局了,上一次是因为三年前的受贿事件,而那次事件最终以他退回贿款并深刻检讨而告终。当然,他也花了不少银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才能得到下场这么轻的一个结局。
范蒙没想到,他这辈子进了两次警局,竟然都是拜商嫣所赐。
一个最有想象力的警察是这样设想范蒙的犯罪情景。
当范蒙看到商嫣从沈萧的诊疗室里走出来,他就戴好口罩留下了商嫣。如今的医用十八层口罩是如此的宽,足以遮住他的大半张脸,更足以让商嫣认不出他。
他借口为商嫣做检查,在商嫣的牙床上注射了高强度的麻醉剂,然后把商嫣藏在了诊疗室的冰柜里,那个冰柜可真大。下班的时候,通常是范蒙最后一个走的,于是他带走了已经被冻死的商嫣,并把尸体带回了家。
至于他怎么处理尸体,出于他曾经对商嫣的仇恨,估计再变态的方法也想得出。比如说把尸体与象征邪恶的黑猫一起砌进墙里,比如说把尸体埋到郊外的玉米田里等待秋后又香又嫩的新鲜玉米上市,又比如说把皮肤肌肉内脏切割成碎块吃掉,再把骨头磨成粉末拿去喂鸡。
虽然这个警察的想像力来自于爱伦坡、史蒂芬金与希区柯克小说的综合,但是警方也同样进行了详尽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