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永远不会哭泣的。
陈郎中的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丝凄惶的痛楚。这感觉缠绕着他,几乎令他浑身冰凉,如坠进寒窖之中。霎时,他的眼眶中盈出了一汪眼泪。
“吱呀——”闺房的门被一只手推开了,屋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个身着亵衣花容失色的年轻女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抽泣着说:“陈医师,我在这里的!快来救我!”这求救的女人正是王大爷的掌上明珠王娇娇!
看到王娇娇没事,陈郎中顿时宽了心。他赶紧上前一步,扶起了王娇娇,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王娇娇的脸上浮现出恐惧骇然的神情,瞳孔也蓦地放大,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刘胡子!刘胡子就在我的闺房里!”说完之后,她竟因为承受不了强烈的刺激而径直晕倒在了陈郎中的怀里。
陈郎中搂抱着王娇娇柔软的身体,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他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闺房,门依然开着,屋里的烛光飘摇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王娇娇说,刘胡子就在这间屋里。可陈郎中赤手空拳,又怎么敢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悍匪呢?但是自己如果像只缩头乌龟一般在庭院里瑟瑟发抖,若让王大爷与李莫展知道了,他又怎能抬头挺胸做人?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郎中回过头去,看到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张脸,坑坑洼洼,像鬼一般。来人手里提着一把盒子枪,正是省城来的神探赵麻子。
陈郎中长吁一口气,心说这下有救了。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提上来,心情顿时又跌回了谷底。因为他看到赵麻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李莫展!
李莫展扬起手,“啪”的一声枪响。只是片刻,怒气冲冲的王大爷便带着一队团丁赶到了王娇娇的闺房,将这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当李莫展在自家宅第听到镇子西头传来枪声之后,就知道王家宅子出事了。那时他刚陪圆通法师吃完了素餐,连碗筷都还没收拾,就赶紧叫上几个强壮的乡民赶到王家,在陈郎中的西医馆外见到王大爷之后,王大爷也没瞒他,径直说了诊所地道的事。
李莫展听完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地道并不长,你们从屋里出来之后,就算赵神探马上赶到梅林,只怕那个白衣人已经先行一步出了地道口,藏在了宅子的庭院里。”
王大爷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大声叫道:“哎呀,不好!我把所有的团丁都拉到了这里,娇娇一个人在闺房里的。要是白衣人去了她那里,那就糟糕了!”他满脸冷汗手忙脚乱地指挥团丁赶快回宅子里去。而李莫展则进了西医馆,找到了地道入口,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地下的甬道,在出口处遇到了赵麻子。
李莫展和赵麻子赶到王娇娇的闺房外,看到了小侍女的尸首,心中先是一惊,随后看到王娇娇躺在陈郎中的怀里,这才放下了心。
不过,当听说悍匪刘胡子就藏身于王娇娇的闺房中之后,两人还是不由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刘胡子胆子竟如此之大。久闻刘胡子有一手好枪法,所以赵麻子和李莫展也不敢贸然行事。所幸,王大爷带着一队精悍团丁赶到了这里。
陈郎中用力掐着王娇娇的人中,终于让她醒了过来。时近初冬,凛冽的寒风令身上只穿着亵衣的王娇娇不住地发着抖。陈郎中赶紧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王娇娇的身上,刚恢复清醒的王娇娇向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不禁让陈郎中赶到十分受用。
赵麻子那狰狞可怕的脸忽然凑了过来,向王娇娇问道:“王小姐,你别怕,给我说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娇娇被赵麻子那满是坑洼的脸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惊魂未定地说道:“我吃完饭后回到闺房,小翠已经帮我烧好了洗脸水……”小翠就是那个十四岁的小侍女。
回到闺房后,王娇娇洗好了脸,烫过脚之后,在床上借着烛光看会儿西厢记便准备歇息了。这事王娇娇远远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几声枪响,想到平日里藏龙山的土匪从来不敢招惹自家大宅,宅子里又有那么多团丁护院,所以她也没有多作担心,只是对小翠说:“你出去看看,最好叫一两个团丁到这边来,帮我们看看门。”
小翠勤快地出了闺房大门,刚出去没几步,王娇娇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闷哼,瞬间便没了声息。
王娇娇心中不觉一惊,她披衣下床,走到门边朝外望去,一看到门外的情形,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小翠躺在月亮门内的泥地上,满身的污血,头颅已经不见了。在小翠的尸首旁,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脸上蒙着一张黑布,只露出一双阴骘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抬头望向站在闺房中的王娇娇。而小翠的头颅,就托在这个白衣人的手掌心中,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变作一团血泊。
王娇娇正想大叫救命,只见月亮门前白影一闪,白衣人竟蓦地飘到了她的身前,伸出手按住了她张开的嘴唇。白衣人狠狠瞪了王娇娇一眼后,说道:“王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等一的美女,在下刘胡子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白衣人便是臭名昭着的藏龙山匪首刘胡子。王娇娇吓了一跳,全身竟没有了气力,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刘胡子狞笑一声之后,又说:“王家小姐已到了女大当嫁的年岁,不知是否有了心上人?如果还是孑然一身,不妨考虑一下在下?”
王娇娇恐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嘤咛一声,喃喃答道:“不……不要……”
刘胡子眼睛瞪得更圆了,仿若铜铃一般:“不?不要?哼!这世上还没人敢对我刘胡子说出一个‘不’字!这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的午时,我便会派人抬着花轿请你上藏龙山,做我的压寨夫人!你若是不从,我便让你们的全家变得和我手中的这颗人头一个模样!”
此话一出,刘胡子便将掌心里托着的那颗小翠的头颅狠狠砸在了地上,刹那间,鲜血四迸。小翠的头颅变得支离破碎,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王娇娇不敢再尖叫了,取而代之的,是嘤嘤的抽泣声。
这时,闺房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王小姐,你在吗?我是陈郎中!”是陈郎中赶到了这里。
王娇娇正想大叫救命,抬起头看到刘胡子那双阴骘的眼睛,她顿时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到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刘胡子微微笑了一声之后,身形又是蓦地一闪,躲入了闺房的内室,正是王娇娇平日里歇息的那间卧室。
他是想躲起来么?趁着刘胡子进卧室的工夫,王娇娇拔腿就跑,冲出了闺房。她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内的陈郎中,赶紧扑了过去。但她马上觉得双腿发麻,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或许是刚才刘胡子让她感觉到了过多的恐惧,现在她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出了身体。所以当她一扑入陈郎中的怀里,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便昏厥了过去。
“这胆大包天的刘胡子,竟然敢到我家里来撒野!”王大爷愤愤地咒骂道。从女儿的话里,他知道刘胡子此刻还呆在闺房的卧室中,根本没有出来。真是太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了,要是这事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掉了大牙?王大爷扬起了手中的盒子枪,大声喝道,“来,跟我进去,今天不把刘胡子废在这里,我的‘王’字就倒过来写!”
李莫展噗嗤一笑,说:“‘王’字倒过来写,不还是一个‘王’字么?”
这没轻没重的话显然让王大爷很没有面子,他愣了愣,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看到李莫展已经握着一把盒子枪,冲入了王娇娇的闺房中。王大爷这才恍然大悟,李莫展刚才用那句话引开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他一个人冲进闺房中,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制服刘胡子。
对于王大爷来说,李莫展这么做,有好有坏。好的是,不用自己亲自涉险进入闺房捉拿刘胡子。坏的是,毕竟在黑猫岭镇里是他王大爷说了算,要是李莫展真的独力捉获了刘胡子,只怕镇里人都会认为李莫展文武双全,损了他王大爷的威名。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人提议让李莫展来做镇长,之前他免除一年的租子,不正是收买人心的举动么?王大爷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到工夫里传来李莫展的声音:“里面哪有什么人呀?刘胡子根本就不在这里!”
王娇娇颤声说道:“真的!我发誓,我看到刘胡子钻进了我的卧室里!”
王大爷朝陈郎中望了一眼,问:“是不是刘胡子趁着娇娇晕过去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陈郎中立刻反驳道:“不!不可能!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当时王小姐一晕过去后,我并没有马上掐她的人中,而是注视着闺房的大门,害怕刘胡子从门里出来。我敢肯定,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绝对没有任何人打这扇门出来过!”
“这怎么可能呢?刘胡子又没有翅膀,也不可能变成苍蝇,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王大爷怒气冲冲地说道。
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赵麻子却突然冷静地说道:“看来,在王小姐的闺房卧室里,也藏着一条秘道……”
“什么?娇娇的屋里也有秘道?”王大爷惊呼道。
赵麻子点点头,说:“是的。既然从梅林道诊所都有一条秘道,为什么在闺房的卧室里就不能有一条秘道呢?”
王大爷还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郎中也附和道:“对,赵神探说得很有道理。谁都不知道圆通法师当年修建大宅的时候,究竟暗中建造了多少条秘道。看样子只有设法撬开圆通的嘴,我们才能知晓真相。”
赵麻子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圆通是他的表兄,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呢?就算他不是自己的表兄,他也不能对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一心伺佛的老人严刑拷打。
那会遭天谴的。
而面对这么多人注视的目光,赵麻子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沉吟片刻后,他捋了捋白手套,沉稳地一步步走入了王娇娇的闺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