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段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也充当过一个阶段的见证者。虽不是初恋,但相逢于青春时期,他们也算有过一段单纯的好时光。他出身农村,对未来的期许甚高,恋爱的甜蜜期过后,分歧就出现了。她不是个爱学的女生,面对他屡屡提出的优秀要求,总觉得战战兢兢。毕业时他考上了公务员,她落了榜,又是一番争吵,她终于提出分手,却不想他痛哭流涕地跪下了,道歉、认错,说不该勉强她的人生,只希望两个人都能奋斗云云。她也想起两个人过往的种种,跟着他奔赴了另一个城市。
再往后的故事大多是她打电话说的。她一直难觅一份可心的工作,而他的事业虽稳定,却没什么大发展。家里人想让她回去,她也动过念头,但每次他都会大发脾气,说她不求上进,对他不信任,看她哭得跟泪人一样,又下跪恳求她不要离开,为此,他在她面前打过自己嘴巴,硬生生地把手砸向茶几,血都滴到了地板上。
我问她为何不弃,爱情已成这般模样,如何看得见美好的未来?她摇摇头,沉默良久,说不舍得。是啊,自古爱情被颂扬得总是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牛郎与织女的错过,是泰坦尼克的生与死相约,不猛烈、不悲惨、不哭泣都不足以表明这份爱情的纯度。悲剧的力量就是让人立马有了崇高感,有了借以献身的冲动,疼痛多一分,不舍就更重一成。
所以,总有那么一大把好姑娘沦陷在这样悲剧的爱情里,日日愁眉,夜夜不能眠。不舍得的是什么?那些辗转的夜晚,疼痛的心情就像毒品,欲罢不能,这毒瘾是暗藏在崇高里的迷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以为对方的世界缺不了自己。又或者还有不甘心,就像两个人玩跷跷板,我付出那么多,对面的那一个人却总是轻飘飘,你想终有一天能压过对方,至少游戏不能在我还想扳回局面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再或者,我还明白,深陷一份不好的爱情里的女孩还眷恋着曾经真切存在过的一点点好,因为数量稀少,尤显珍贵,是无数暗夜里一遍遍点亮自己勇气的珍珠。就像我的同学,说起他曾为了给她买一件生日礼物而吃了半个月的馒头加咸菜,总是泪水涟涟。但无论这暗夜珍珠多么闪亮,我都想说,姑娘,你爱错了人,也错看了爱。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另一种爱情,没有撕心裂肺的疼,没有你来我往布满荆棘的试探,也没有你若分手我便上吊的惨烈。这种爱让你感觉安心、踏实,不纠结,它不会让你患得患失,或者妄自菲薄。这样一份好爱情就像一锅好汤,是养人的,给予你从身到心的体贴和照顾。让你越来越自信,气质越来越美好,如岁月酝酿的美酒。你的腰身越来越丰润,眼角纹也在悄悄地加深,但别人却觉得你越来越美丽,周身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正能量。拥有一份真正好爱情的女人内心会很宽厚,对他人的不幸有发自真心的怜悯,对朋友的风生水起有一份不善妒的胸怀。
记得毕淑敏讲过一个向她问诊的女孩,女孩被一个男孩热烈追求,她不明白自己的心,犹犹豫豫不肯接受。男孩便割破了手指,写下一纸带血的承诺。
这一片红刺了女孩的眼,乱了她的心,她问:“这是不是说明他很爱很爱她?”
毕淑敏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当年18岁,读到这个故事时只是深深地记得这个结论。后来那些年,我也曾在贴满各种标签的爱情里迷茫过,才慢慢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任何一份让你觉得不安、有被裹挟的窒息感的爱情,都不是一份健康、良好的爱情。那些被爱重伤的痛值得铭记,却不值得坚守。
判断一份爱情的好坏很简单。你的嘴角是不是经常流露出如春风拂面的笑容?你能否愉快地接受一个非常真实的自己?不论走到哪里,你是不是都知道自己的心在何处?如果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这就是一份真正好爱情的模样。
07我们遭遇一个消耗爱与热情的时代
十二
周末朋友兴举行婚礼,遇到好久不见的丸子小姐。我拎着两桶从香港带的奶粉递给她,她望了望说:“嗯,没有买错。”然后又问:“帽子呢?”我说:“昨天回来之后,不忍心吵醒他,于是自己从火车站回家。到家了,他还在睡,就见了那么一面。他起床上班,我收拾满室狼藉。然后加班到现在,一夜没回来,还没有见到第二眼。”然后我又问她:“包子呢?”她说:“送我到酒店门口,然后就又去加班了。”
听到她说那句话,我竟然笑了起来,她不明白我在笑什么。听到那个“加班”,不知怎么感觉我们两个坐在婚礼席上的师奶是那么的惺惺相惜,那种无悲无苦的语调居然触动了笑点,很有点儿领悟到金圣叹死前写那封遗书的感觉——“吾儿,花生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
我与丸子小姐性格迥异,在某一点上却很有缘。差不多的时候开始恋爱,差不多的时候先后脚结婚,找到的两个男人差不多的忙。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是半岁孩子的妈了。
一年的时间,翻天覆地,然而不这样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心性可以有多大的延展性。她习惯了一个人带娃,一个人喂奶,一个人在喂完奶、哄完孩子之后洗尿布、洗衣服,一个人搞定关于孩子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把娃养得白白胖胖,让我们一群围观群众叹为观止。这是那个曾经辞职时写邮件痛批领导和老板的姑娘吗?这是那个一直把自己娇惯在少女情怀里的姑娘吗?这是那个情绪脆弱爱搞冷战把我气到摔门出去的姑娘吗?生活催人熟,速度远比你想象的要快。
我是比她好过得许多。这么多年独自生活的经验已经让我习惯了能把一切大小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下了火车,拿起抹布,很快能让乱七八糟的屋子豁然清洁、明朗。习惯一个人站在火车站飞机场的出站口,拎着行李没有谁等在那里,也不会浪费一点儿感情去伤怀。习惯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得不用让任何人操心,即使是一群人出门,也如管家般安排好酒店、饮食、交通等大小琐事。
这或许应该感激我的父母,他们似乎一早就打定主意,迟早会把我交托给外面的世界,于是从没刻意有一丝娇惯和纵容。
丸子说,你至少还能出门,而我一天24个小时连轴转,出门去趟超市也得百米赛跑。这句话让我词穷。我想说,谁都有自己的苦楚,然而又很难把这句话理直气壮地说出口。将熟未熟,就似乎已经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我只能安慰她:明天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你是把苦吃在了前头,以后定然享乐也在前台。她在黯然的夜里回复我说:好多时候,我觉得好难看到希望。
人到中年,比起年轻时更容易呈现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对时间的捉襟见肘,对精力的捉襟见肘,对信心的捉襟见肘。这是中老年人为什么那么容易艳羡青春的原因。在这种捉襟见肘中,很容易怀疑和迷失,却又不能丢了中年人的颜面,仍要撑住维持住那一点儿风光,可这时代却不停地加速推进着这种捉襟见肘。
年少时,对方让我们感到不满意的时候,可以随时撂挑子、耍性子。可是到了如今的年龄,自己委屈的时候,何尝不知道对方也是一样的委屈?你若不心疼他,又有哪个旁人会去心疼他?你若时时埋怨,又有谁能时时忍住委屈来安抚你。若彼此都把那股怨气还给对方,又有谁来替你维护那初衷不忘?谁有错呢?谁不想把最好的时光献给最值得的人?
说到底,谁叫我们遇到这个太喜欢消耗爱和热情的时代,以及在这个时代中处处捉襟见肘却要维持住风度。他们被所谓的前途消耗,我们被所谓的生活消耗,谁也不占谁上风,谁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然而,这就是生活。
在难得的都有闲情的时光,我们也时常畅想关于未来的那个田园的梦。在江边或者在山边买个小房子,都很好。住江边可以看暮气升沉,吃过晚饭,牵着娃的手,老老少少到江边散步。住山边一定要有个大阳台,种遍各种绿植花草,迎着风看晨光里的露珠,等待日光逐渐喧嚣起来。
这似乎关于生活的一个共同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消耗着,好像在敌营里盼解放的地下工作者一样,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心怀另一种梦的焦灼等待。可是在光明到来之前,是否还能余留着那份爱与热情看朝夕?这个定数谁也不知道,只能看谁更坚定,更谨慎,更努力,更有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