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微凉在好几个桌位间奔波,半响,忙碌终于暂时告下一个段落。她抬头瞧了瞧老墙上悬挂的陈旧钟表,时针就快指向十一点了。
这时候,纤纤大概已经被林岚哄睡下了吧。
一束远光灯蓦然斜斜打过来。
查微凉抬手挡了挡,放下时,那车已经缓缓行到大排档跟前。抬着眼皮打量过去,见是一辆沉黑色的保时捷商务车。后座车窗罕见地被开到最大,一直手臂正静静搭在上面。
里头的男人动了动,冷峻的面部轮廓一闪而逝。
那一瞬,查微凉清清楚楚瞧见了一双冷厉的鹰眼。凉置身于这灯火通明的热闹夏夜中,忽然就觉得有一桶冰水兜头彻彻底底淋了下来。车子行得很慢,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看见了自己,只强自克制着内心的颤抖,尽量什么事也没发生般转过身往后堂走。
半途中却仍是踩着了一个中年男客人的脚。
那男人瞬时不依不饶地鬼叫起来,硬拉着查微凉转了个身,要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查微凉心下慌乱不已,手腕被握在那人手里又挣扎不开。
她头脑晃得厉害,忙到现在还没吃上一粒米饭,身子已是不太受得住,这时也没注意眼前的男人握着自己手腕的爪子在借机揩油,细长的眼中也泛着淫邪不善的目光,只紧紧闭着眼不断对男人弯腰道歉。
她不敢抬头,就怕那商务车还未离开,怕自己睁眼会对上记忆中那双鹰眼。
幸而王姐及时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很快丢下手里的事务迎了过来。
王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一双眼睛何其毒辣,很快便明白了各种曲折。“阿英”踩着男客人的事实是真,那人借机揩油占人便宜却也不假。
好话说尽,又吩咐厨子为男人免费加两个菜,那男客人骂骂咧咧一阵,总算肯松手放人了。
王姐推着魂不守舍的查微凉进了后堂,叹息一声,将她轻轻往矮凳上一按,拍着她的肩理解道:“今天这事是王姐考虑不周了,对不住阿英你,以后你只管好好呆在这后堂洗碗,王姐不让你去前面了,啊。”
查微凉尚且沉浸在回忆中,这时却如惊弓之鸟般,因她这两下有些过重的安抚动作蓦然惊跳起来。
王姐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疼惜感。
缓了手劲,又轻轻将人按坐下去。
查微凉平常冷冷的,话不多,未婚,又带着个病弱的小拖油瓶,在这里性子也属最不好相处的,有时做了好事还常常被曲解,认为是别有居心。
王姐却知道,她做事认认真真的,从来不耍心眼,会被那样非议,大概还是离不得那副勾人的好相貌。
想到这里,王姐心底又不禁叹了一句红颜祸水。
又轻轻拍一拍那副柔肩,再度开口道:“你放心,王姐以后再不安排你去前面搭手了,啊。”
“嗯。”
半响,才又对王姐歉意地说,“王姐,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那双眼含着水雾,烟波浩渺,着实太过勾人。
王姐怔愣着,一时竟呆呆地将埋在心底多时的话说出来了,“哎哟我的姑娘喂,你怎么就生得这么勾人,嗓子又这么好使,王姐要是男人,这也准一早丢了魂去。”
闻言,查微凉怔了怔,随后默不作声别过头。她自己知道自己生得如何。貌若琼花,不可方物……这类赞美她听过不少,也在报刊上看过不少,然,第一次被人这么朴素又直白的话语告知,心下到底有些尴尬。
查微凉小时候看过母亲的照片。她的容貌近乎全是袭自母亲。后来,刘媛辛和秦朗来到那个家后,渐渐的,她就再也没见过母亲的照片。
那时候,查微凉只隐隐觉得,父亲这个续弦不喜欢母亲,或者,至少她不喜欢挂在墙壁放在茶几上那些照片。
所以后来,当发现家中母亲的相框一个一个慢慢减少时,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不说。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明明是宣怀文化名正言顺的小公主,却要仰人鼻息,看着继母和哥哥的脸色生活。
她做的最大胆的事情,大概就是在那些相框彻底消失之前,偷偷存了一张母亲的照片起来。
父亲在世时,刘媛辛与查微凉虽然不太亲近,但到底还算客气有度。只未料到,父亲刚刚去世,那个她唤了几年“辛姨”的女人就迫不及待编纂出一系列“事实”污蔑自己,联合自己无所保留喜欢着的男人一起,将自己赶出了家门。
即便这么安然过了几年,每每一想到那段过去,查微凉还是难受得紧。所谓往事最伤情。
对于刘媛辛秦朗二人,查微凉并无多大恨意。
可是挂在心上那个人,那个人,他们明明已经……那时候,他又怎么可以……
王姐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说了些什么胡话。尴尬地笑了笑,开解道:“咳、多大点事儿啊,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万莫想那么多。”又保证似的拍着胸口说道,“天塌下来还有王姐呢。”
查微凉眸色暗了暗,心底不禁一暖。面上却还只是平平淡淡地道了谢。
瞧她平静了许多,王姐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想了想,拉开拉链,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粉红的老人头,顿了顿,又掏出一张黄的一并递过去,“这是今天的钱,今天王姐提早放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闻言,周围几家洗碗工的耳朵纷纷竖了起来。
查微凉往外推了推,“没这么多的,王姐。”
“拿着、阿英!你听好了,这多出来的部分钱我不是给你的。”王姐口气有些严厉,倔脾气也上来了,不容分说将钱塞回查微凉掌心,“小孩子都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这钱你拿着,给纤纤买些小零食吧。”
查微凉垂着眸子,卷长的眼睫如小扇子般动了动,想一想,账户里头的钱确实所剩不多了。纤纤入了学,又正是抽条的时候,眼看着要用钱的地方也确实很多。查微凉淡淡瞄了一眼那边眼酸的几人,终是道谢将钱接了过去。
沉黑色的保时捷商务车里。席遐迩一动不动如雕像般坐着。
脑子里还回荡着习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小席子,这些年,你一直在找她吧。啧啧,你一定想不到,她这些年就一直呆在H市,哪也没去……
一直就在H市。
原来她一直都在H市。
席遐迩唇角勾了勾,想到方才匆匆一瞥间瞧见的背影,眸中不禁划过一抹嘲弄。他竟会好笑地觉得,那个短发的服务员会是他寻了七年的人。
她一直很喜欢自己那头长长的乌发,让人多碰几下都不允许,又怎么会舍得减掉呢。
果然,还是受习呈那家伙那番话影响太深了吧。
司机驾着车缓慢驶进位于H市东岸的高级别墅群,入库,熟练熄了火,从后视镜瞧了一眼眸色晦暗的男人,顿了顿,方转头轻声提醒到:“席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