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气候变幻莫测,白日晴空烈日,万里无云,暮色四合时开始刮风,到了十点过后,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砸落下来。
雨水顺着复式古雅的雕花铁门不断淌下来,汇入起了一层薄薄水雾的地面。灯光白莹莹的,雨点落下来,相互交错着砸出一圈圈涟漪,水面偶尔漾过一层微弱浮光。
李叔穿着墨绿的雨衣站在铁门旁,右手撑着把巨大的伞,佝偻的身子在单调的雨声里显得越发苍老。
他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李叔抬手看了看腕表,又叹了口气。
之前给席遐迩打了几通电话,那边却一直提示机主已关机,这么晚了,也不知还回不回来。
夜色中倏忽打过来一抹灯光。车子很快行到大门外。
李叔往后退了几步。
安装于大门内的电子感应器感应到车辆,自动将门缓缓打开。车身流畅的线条慢慢滑进左侧的专用车库里。
李叔面上一喜,忙举着雨伞朝左边的车库跟去。
车子静默了一阵,没人下来。李叔心下略微诧异,顿了顿,靠近车身敲了敲车玻璃:“少爷。”
车门从内缓缓打开。一只长腿率先从驾驶座上迈出来。李叔慈爱地帮扶着车门,然而,眼中的笑意却很快因为瞧见浑身浇透的席遐迩生生愣住。
水气中夹杂着些许酒味,男人面色略白,浑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
李叔皱了皱眉,也并不多话,撑着伞将人迎回别墅里。清嫂也没睡,前阵子乡下传来消息,这时正坐在一盏台灯下做小鞋子。见席遐迩浑身湿哒哒的模样,忙“哎哟”一声丢了鞋子,往厨房去了。
席遐迩回屋冲了个澡。下楼时,客厅茶几上就已经体贴地放了一碗姜汤。
老爷子席文荣并不住这儿。自将天冠娱乐交给席遐迩后,就将一应琐事通通抛到了脑后,和妻子双双搬进了老宅颐养天年。所以东岸这处别墅,就住了席遐迩一个人。加上管家李叔和保姆清嫂,统共也才三人。
屋外种了一圈乔木,白日里葱葱郁郁,这样深黑绵长的雨夜里,窗外雨声答答,却有几分阴森。
席遐迩放软身子陷进沙发里,客厅里安静得吓人。他双手捏着一角纸页覆盖着脸,颀长的身躯略微僵硬,指缝间的露出的眉头微微皱着。
时隔七年,自己终于找到了她,她却是一头短发,身边业已多了个白白软软的小布丁。
小布丁软糯的声音却在耳边一遍一遍盘旋。妈妈,妈妈。
他揉了揉脸,半响,将手拿开,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审视纸页上的每一个字。
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
这样的声音像极了七年前那个夜晚。
那个雨夜,席遐迩在席家老宅大门外跪了整整一晚。
母亲王利谈隔着雕花铜门劝他回去,雨水在眼前布下一层帘子,席遐迩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一动不动倔强地跪着。
那是席遐迩摆脱家庭桎梏那么两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低声下气回去求自己的父亲。
当年的席遐迩并不是没有能力靠自己替她夺回宣怀,夺回属于她的一切,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并不允许。
黑道白道向来不是一条道,没人知道那时候,两个年少的男女是怎样瞒天过海地扯了证。
席遐迩告诉父亲席文荣查微凉有了席家的血脉,并以此逼迫父亲跨界。
那一晚,父亲席文荣对这个叛离家门的不孝子避而不见。席家老宅屋里的灯光整整亮了一晚。
父子俩一个性子,都倔强的要命,儿子在外跪了一整夜,老子便皱着眉在屋子里转悠了一整夜。王利谈来来回回劝了又劝,做老子的终是熬不过儿子,在席遐迩跪晕过去后,心肠一软,下令将人抬进了屋子。
席文荣最终答应了席遐迩的请求,承诺会在查燚离世后宣怀人事变革半个月不到时间里,将宣怀夺回来。
难得一次,家里的气氛不那么剑拔弩张,甚至,常对儿子不假辞色的席文荣脾气也收敛不少。
席遐迩在家里待了两天,等到席文荣的属下带回确切消息,他才给查微凉打电话。
然而,一连播了二十几个,电话还是不通,对面依旧是一片机械沉闷的系统提示音。
席遐迩察觉到不对,匆匆忙忙赶回家时,却只得见被茶杯压在客厅茶几边角上的一纸离婚协议书,签字笔落在地毯上。女方签名一栏赫然签了他熟悉的字迹,签字的人想来情绪不稳,末尾处被戳了个洞。纸页上四处可见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微微褶皱的圆圆的水迹。
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查微凉的泪痕。
自海外留学期间,席遐迩用了一年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摆脱了家里的桎梏,后来进了宣怀,又凭着自己的才华和实力慢慢做到总监的位置,而这一切,又是在回国之后的一年不到的时间内。
生在道上赫赫有名的席家,席遐迩性子继承了家族股子里的冷厉,家庭背景的特殊性却使得他在对待所有人时刻意温良内敛不少。
在那之前,所有人对他的印象皆限于才能出众,才华出众,风.流倜傥。
然而,在查微凉消失后,席遐迩骨子里的冷厉被彻底激发出来,他发了疯一般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沉默寡言,生人勿近,再不复人人印象中的如玉温雅。公司里的人都说,总监彻底变了个人。
宣怀如意料中顺利夺取回来,席遐迩寻了查微凉好久,她却始终杳无音讯。
某次接到消息外出寻人途中,席遐迩终于因为疲惫至极连人带车一起冲出了防护栏。
还好,山的坡度并不高,席遐迩只摔断了一条腿。
这事发生以后,席遐迩便又奇异地冷静下来,寻人的事情,除了寄送一份资料给国外的习呈外,便全部交给了席文荣的属下办理。
然而,七年来,事情一直没什么进展,直到上次习呈偶然得见资料上她的照片。
恍惚间席遐迩好像又淋着雨跪在了席家老宅门前……她消失不见了……雨水细细密密落下来,打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身前陡然落下一股轻柔的力道来,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席遐迩下意识睁开双眼。
鹰眼危险地眯了眯。
李叔就站在跟前,此时正弯着腰,手里还捏着一角薄毯,见他张开眼,醇和的双眼笑了笑,温和道:“您醒了。夜里凉,还是回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