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胡笳羯鼓透重关,千里纷腾起塞烟。
揉掀风浪奸臣舌,断送黄河反掌间。
昼暗狐狸夸得势,天阴魑魅自持权。
不图百世流芳久,那愁遗臭万千年。
却说高宗黜退了张邦昌,命后飞领兵一千,出城退贼。岳飞辞驾出朝,披挂上马,带着张保、王横下教场来,挑选一千人马,出城过了吊桥。汤怀、牛皋等看见,齐声叫道:“岳大哥来了!”各人下马问候:“大哥一向好么?”岳爷大怒道:“谁是你们大哥!我奉圣旨,特来拿你等问罪!”众人道:“不劳大哥拿得,我们自己绑了,但凭大哥见驾发落,问罪罢了。”随即各人自缚,三军尽降,扎营在城外,候旨定夺。
先有深军报至朝中,奏道:“岳飞出城,那一班人不战而自绑。”不多时,岳爷来至午门,进朝上殿,奏道:“贼人尽绑在午门候旨。”高宗道:“将那一班人推上殿来,待朕亲自观看。”阶下武士即去将八人推进午门,俯伏金阶。汤怀奏道:“小人并非反叛。只因同岳飞枪挑梁王,武场不第,回来又逢斗米珍珠,准以度日,智为不肖。况中国一年无主,文武皆无处投奔,何况小人?今闻张太师陷害忠良,故此兴兵前来相救。今见岳飞无事,俯首就擒。愿圣上踢还岳飞官职,小人等情愿斩首,以全大义。”高宗闻奏,下泪道:“真乃义士也!”传旨放绑,俱封为副总制之职,封岳飞为副元帅之职,降兵尽数收用。众皆谢恩而退。一面整顿人马,调兵十万,拨付粮草,候副元帅起身。岳飞等领了十万人马,辞驾出朝。大兵下来,不表。
再说大金四太子兀术,领兵三十万,直至黄河。这口小番过河探听,回来报与兀术知道:“这件东西,十分厉害!南蛮守住,摆着大炮在口,怎得过去?”兀术心中好生忧闷。
再说山东刘豫,自从降金以来,官封鲁王之职,好生威风。这日坐在船中,望见那船上旗幡光彩,刘豫问小番道:“为何我的船上旗幡如此,不见光彩?”那平章道:“这是北国亲王,才有此旗。”刘豫道:“就是那珍珠宝篆云幡么?”小番道:“正是珍珠宝篆云幡。”刘豫想了一想,吩咐:“备一只小快船来。”刘像上了快船,竟往兀术水寨而来。
平章报上兀术船中道:“刘像候旨。”兀术道:“宣来。”刘豫上船,见了兀术。兀术道:“你来见某家,有何事故?”刘豫奏道:“多蒙狼主恩典,赐民王位,但是没有珍珠宝篆云幡,显显威风。求狼主恩赐一幡,以免众邦兵将欺臣。”兀太大怒道:“你有何大功,连孤家的幡都要了?”刘豫奏道:“主公若赐了臣这面宝幡,黄河即刻可以渡得过去。”兀术道:“既如此,也罢,就将宝幡赐与你罢!”刘豫谢恩,下了小船,回到自己船上,就将宝幡扯起。不多时,只见各处保驾大臣,认是兀术出了水寨,齐上船来保驾。刘豫走出船头,站着说道:“众位大臣,这不是狠主的龙船。这宝幡是狠主赐与我的。”众皆默然,放船来见兀术,一齐启奏道:“宝幡乃狼主旗号,为何赐与刘豫广兀术道:“刘豫要我赐他此幡,说是黄河立刻可渡,故此赐与他的。”众平章才知为此,各各散去,不表。
且说刘豫在船中思想:“威风是威风了,只是这黄河怎生渡得过去?”想了一想,道:“有了。”遂换了衣服,下了快船,叫军士竟往对岸摇来。也是他的造化,远远望见两淮节度使曹荣的旗号,刘豫便叫把船直摇到岸边。早有兵丁问道:“何人的船?”刘豫道:“烦你通报元帅,说有一个姓刘名豫的,有机密事相商,在外等候。”军士报进营中。曹荣想道:“刘豫亲来,不知何事?”忙来到水口看时,果是刘豫。刘豫忙上岸,深谢曹荣救命之恩,尚未答报,实为记念。曹荣道:“亲家在彼如何?”刘豫道:“在被官封鲁王之职,甚是荣耀。今日到来,相劝恩尼共至金国,同享荣华,不知可否?”曹荣道:“既是金国重贤,我就归降便了。”刘泳道:“兄若肯去,王位包在弟身上。”曹荣道:“要去,只在明晚,趁张所在于汽梁。岳飞入都未回,特献黄河,以为进见之礼。”
刘像别了曹荣,下船来至北岸见兀术。兀本宣进船中。刘豫奏道:“蒙狼主恩赐宝幡,臣待过黄河探听,会着民儿女亲家两淮节度曹荣。臣说狼主宽洪仁德,敬贤礼士,讲了一番。那曹荣听臣之言,约在明晚献上黄河,归顺狼主。特来启奏。”兀术想道:“那曹荣被他一席话就说反了心,也是个奸臣。”乃向刘豫道:“你且回船,孤家明日去抢黄河便了。”刘豫领命而去。兀术暗想:“康王用的俱是奸臣、求荣卖国之辈,如何保守得江山?”一面与军师哈迷商议发令,准备明日行事。
当日已过。到了次日,将至午后,兀术慢慢发船而行。原叫刘豫引路而进,看看将至黄昏时分,引着兀术的船,一齐拢岸。这边曹荣在此等候,见兀水上岸,跪着道:“臣曹荣接驾,愿狼主干岁千千岁!”哈迷童道:“主公可封他王位。”兀术就封曹荣为赵王之职。曹荣谢了恩,兀术吩咐牵马过来。兀术上马,叫刘豫、曹荣在此料理船只,自己提斧上前。那些各营闻得曹荣降了兀水,俱各惊慌,各自逃生,不表。
话说吉育自从岳爷进京之后,一连几日,果然不吃酒。那日兀术团刘豫过河,差了一个该死的探于,领了两三个人粉做渔人,过河来做细作,却被岳爷营中军士拿住。吉青拷问得实,解上大营。元帅大喜,拨了十坛酒。十只羊来犒赏。吉青道:“元帅所赐,且开这一回戒,明日便不吃了。”当时一杯不罢,两杯不休,正吃得大醉,还在那里讨酒吃。军士来报道:“兀术已经过河,将到营前了,快些走罢!”吉青道:“好胡说!大哥叫我守住河口,往那里走?快取我的披挂过来,待我前去打战!”
那吉青从来冒失,也不知金兵厉害,况又吃得大醉。家将捧过衣甲来。吉青装束上马,犹如风摆柳,好似竹摇头,醉眼朦胧,提着狼牙律,一路迎来,正遇着兀术。兀术看见他这般光景,说道:“是个醉汉,就砍了他,也是个酒鬼,叫他死不瞑目。”便叫:“南蛮,某家饶你去罢。等你酒醒了,再来打战。”说罢,转马而去。吉青赶上道:“吠,狗奴!快些拿了头来,就放你去!”举起狼牙棒打来。兀术大怒道:“这酒鬼自要送死,与我何干。”摄转马头,就是一斧。吉青举捧来架,震得两臂酸麻,叫声“不好”,把头一低,霎的一声响,那头盔已经削下。吉青回马就走。这八百儿郎是备老爷挑选上的,那里肯乱窜,都跟着逃走。兀术拍马追将下来,一连转了几个弯,不见了吉青。回看自己番兵都已落后,一个也不见,况且半夜三更无色昏黑。正欲回马,只听得吉育又在前面林子中转出来,大骂:“兀术!你此时走向那里去?快拿头来!”兀术大怒道:“难道孤家怕了你不成?”拍马追来。那吉青不敢迎战,拨马又走。引得兀术心头火起,匹马单人,一直追下来,有二十余里,都是些小路,这吉青又不知那里去了。
兀术一人一马,东转西转,寻路出来,天已大明,急急走出大路。但见有一村庄,树木参天。在上一簇人家,俱是竹篱茅舍,十分幽雅。兀术下马来,见一家人家,篱门半开,就将马系在门前树上,走入中堂坐下,问道:“有人么?”不多时,里边走出个白发婆婆,手扶拐杖,问一声:“是那个?”兀术站起身来道:“老妈妈,我是来问路的。你家有汉子在家,可叫他出来。”老婆子道:“你这般打扮,是何等样人?要往那里去?”兀术道:“我乃大金国殿下四太子。”那兀本话尚未说完,那婆婆提起拐杖来,照头便打。
兀术见他是个老婆子,况且又是个妇人,却木与他计较,便道:“老妈妈,你也好笑,为何打起某家来?也须说个明白!”那婆婆便哭将起来道:“老身八十多岁,只得一个儿子,靠他养老送终,被你这个贼子断送了性命,叫我孤单一人,无靠无依!今日见了杀子仇人,还要这老性命何用?不如持了罢!”一面哭,又提起拐杖来乱打。兀术道:“老妈妈,你且住手。你且说你儿子是那一个?或者不是我害他的,也要讲个明白。”那婆婆打得没气力了,便道:“我的儿子叫做李若水,不是你这贼于害他的么?”又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兀术听说是李若水的母亲,也不觉伤感起来。
正说间,忽听得门首人声喧哗,却见哈军师走进来,道:“主公一夜不见,臣恐有失,带领众军,那一处不寻到!若不是狠主的马在门首,何由得知在这里?请狼主快快回营,恐众王爷等悬望。”兀术便把追赶吉青、迷道至此的话,说了一遍,便指着李母道:“这就是若水李先儿的母亲,快些未见了。”哈迷量上前见了礼。兀术道:“这是我的军师。你令郎尽忠而死,是他将骸骨收好在那里。我叫他取来还你,择地安葬。”命取白银五百两,送与李太太,以作养膳之资;命取令旗一面,插在门首,禁约北邦人马,不许进来骚扰。军师领命,一一备办。兀术辞了李母出门上马,军师和众军士随后取路回营,不表。
如今再讲到那副元帅岳飞,领兵十万前来。将近皇陵,岳元帅吩咐三军悄悄扎下营盘,不要惊了先是。岳爷来到陵上,朝见已毕,细看那四围山势,心下暗想:“好个所在!”便问军士道:“这是什么山?”军士禀道:“这叫做爱华山。”岳爷想道:“此山真好埋伏人马!怎能够引得番兵到此,杀他个片甲不留,方使他不敢藐视中原!”一面打算,一面回到营中坐定。
且说那吉青当夜带领了八百儿郎,败阵下来。天色大明,将到皇陵,见前有营盘扎住,便问守营军士道:“这是何人的营寨?”军士回道:“是岳元帅的营盘。你是那里人马,问他怎的?”吉青道:“烦你通报,说吉青候令。”军士进营禀道;“启上帅爷:营门外有一吉青将军要见。”岳爷道:“吉青此来,黄河定然失了!”遂令他进来。吉青进营来,参见岳爷。岳爷道:“你今此来,放是黄河失了?必定是你酒醉,不听吾言之故也。”吉青道:“不关我事,乃是两淮节度使曹荣献了黄河。”岳爷道:“你为何弄得这般模样?”吉育道:“末将与兀术交战,不道那个生番十分厉害,被他一斧砍去盔冠,幸亏不曾砍着头,不然性命都没有了!”牛皋笑道:“我说蓬蓬松松,那里走出这个海鬼来!”岳元帅道:“体得胡说!我如今就命你会引兀术到此,将功折罪;引不得兀术到此,休来见我。”吉青领命,也不带兵卒,独自一个出营上马,来寻兀术。正叫做:
老虎口中挖脆骨,青龙项下探明珠。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