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含芳小筑的西厢房里灯烛透亮,有细纱的灯笼罩子笼着,那晕黄的颜色渲染出来,让整间房子都充满着温馨。
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苏三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看着的搬了小杌子坐在身边,双手不空的给自己的双腿在做按摩的润璃,越看越觉得女儿长大了,脸张开了,越发漂亮了。而润璃一边给苏三太太做着按摩,一边仔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世家女子就是比小家碧玉的遗传基因要好,平民百姓家里出个长得漂亮的女儿,那属于变异;而世家女子的漂亮那是正常遗传,多少代优良品种的累积下来,隐性基因渐渐被显性基因覆盖,所以这种家族里出了个长得丑的,那还真是基因突变了。
苏三太太今年二十九岁,可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虽然这一家子人也很让她操心,但是幸得父亲外放九年,她在这苏府内院一人独大,与窝在祖宅里早起和婆婆请安,白天要想着拿捏妾室儿女管束下人料理庶务,晚上还在为丈夫留在小妾房中生气的苏府长房大太太相比,其实苏三太太的日子简直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刚刚接受苏三姑娘的身份不久,润璃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两个小妾,尤其是那个二姨娘,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每次见了她,脑海里总浮现出林黛玉的影子。最开始她对便宜父亲很反感,有了这么好的美人娘亲还要去寻花问柳,实在可恶之极!后来发现这个世间三妻四妾是很普通的事情,倒是那些情比金坚的男子在外面还会遭人嘲笑,说他惧内,所以润璃勉强接受了父亲有两个妾的事实,不再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润璃初来伊始之时处于一级戒备状态,虽然前世不爱看也没时间看电视小说,但宫斗宅斗这些词倒也听得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防备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暗算了去。结果事实证明,她的防备是多余的,苏三老爷府上没宅斗!
其实也不是没宅斗,是那两个姨娘都不是苏三太太的对手,无论从家世,从容貌气度上来说都不是一个级别的选手,家里的奴仆除了苏三太太的陪嫁就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两个姨娘这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苏三太太这边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本来润璃还想为苏三太太分忧解难,很黑心的想要配一副绝育汤药给两个姨娘享用一下,可她发现这么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肚子里都一直没有动静!要说她们不能生育吧,大姑娘和四姑娘就是最有力的反驳证据,可是她们怎么就不能生了呢?
结合苏三太太自从生了他们兄妹俩也没有生育以后,润璃很有理由暗自揣测是苏三老爷可能在某一次外出公干中遇到了意外,损害了他那个方面的能力……
不管怎么说,在没有宅斗的苏府,润璃还是过得很滋润的,能够最大限度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因为济世大师的话,给了自己继续学医的机缘,而且还能不是每天拘在闺房里绣花,对于这个,润璃相当满足,也对济世大师非常感恩,每年去灵隐寺烧香,她给的香油钱是足足的。
“太太!”垂花软帘被打起,苏三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木槿走了进来,神情有点紧张,垂了手儿站在门边。
“怎么了?”苏三太太很诧异的看着木槿有点焦急的脸色。
“太太,二少爷过来含芳小筑了。”木槿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
“璘儿来了?”苏三太太眉开眼笑:“快叫他进来!”
“可是……”木槿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他后面还跟着润璋少爷和那个世子爷呢!”
苏三太太立刻坐正了身子,整理了下衣服,脸色变得凝重:“璘儿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含芳小筑是他妹妹的院子,闺阁之地,岂能带外男随意走动?”
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润璃,苏三太太站了起来:“木槿,你叫二少爷他们到含芳小筑的正厅等着,我这就出去。”
“是。”木槿应声走了出去。
“璘儿真是胡闹!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在你都十二岁了,他怎么还能把外男带到含芳小筑来!”
润璃撇撇嘴,心想着这个男女七岁不同席应该不是指同席吃饭吧?《礼记内则》上写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果是说同席吃饭,那后面这个不共食岂非多余?个人感觉应该是不同一张席子……呃,意思就是不同一张床睡觉?可是如果自己直接把自己这想法和苏三太太去说,肯定会把她惊骇住的,还是闷到心里吧。
“娘,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不如你陪着哥哥和客人在东厢吃饭,我叫黛青把饭给我端到西厢来就行了。”润璃想了想,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谨守男女大防,自己还是不出去露面比较好。
“嗯,还是璃儿懂事。”苏三太太看了看安安静静站在身边的女儿,心中不由得有一种骄傲。昨日晚上那两个小妇养的,眼皮子浅得很,一见了武靖侯世子,就是一副蚂蚁见了蜜糖的模样,急巴巴的往上凑,还一心想着贴上去给人家做小妾,而自己的女儿,竟是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愿意,果然是生性高洁的。
含笑看了懂事的女儿一眼,苏三太太这才迈步走出了西厢。
“真奇怪!昨儿不是在一起吃饭的吗?还是老爷吩咐我们去的!今天不过就换了个地方,得,就不能在一起吃饭了?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呀,我记得姑娘七岁以后和男子同席吃饭的次数不少呢!”看着苏三太太走出了西厢,葱翠再也等不及,把憋了一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
润璃看了看身边撅着嘴的丫鬟,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蛋:“你急什么急,你是不是想去见下那个世子爷啊?也难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小姐!”葱翠恼怒的一跺脚:“我才没有那心思呢!我是觉得这些规矩实在可恶,束手束脚的,想去做什么都不行!”
“唉……”润璃长叹一口气:“你总比我好,父亲今年怎么着也该回京述职了,他在任上官声好,政绩不错,估计会留京上调了。如果真这样,我就惨了……”
“小姐,为什么啊?”葱翠也紧张了:“怎么会惨了?”
“你笨呀,我们得住回祖屋去,还有在杭州这么自在吗?你过几年嫁了人,就能自由在外面走动了,而我呢,嫁了人还是会呆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到老,到死……”一想到灰色的人生后半程,润璃就有点心寒,怎么样才能改变这可见的悲惨人生呢?
“姑娘,你也不小了,怎么说起嫁人这两个字就像喝白开水那么平淡呢?”嫣红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温柔的表情:“小姐,奴婢给你示范一下,你应该是这样说的……”
她手里拿了块帕子,掩住嘴边的笑,眼波倏忽流转,脸生红润:“待到日后出嫁之日……哎呀,羞煞人了,我不说了……”
葱翠走上前去,把她手中的帕子夺了过来:“你就装吧。”
嫣红“噗嗤”一笑:“姑娘,取笑归取笑,我倒觉得那个武靖侯世子爷看着着实不错,小姐难道就一点都不考虑下?”
“考虑?”润璃挑了下眉毛:“怎么考虑?”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像姑娘这等花容月貌,又仁心妙手,谁娶回家都是他的福气。老爷也许过姑娘可以自行择婿,现在像武靖侯世子这等人才,老爷定是会赞成的,姑娘为什么不为自己打算下呢?”
“嫣红你倒是真心为姑娘我在算计,可你却知道你家姑娘的心思吗?”润璃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嫣红,叹了口气:“你们都以为侯府就是良缘所在?姑娘我却不愿意嫁入高门呢!”
“为什么?”嫣红和葱翠同时发问。
“我不想从这个笼子跳入那个笼子,侯府只是一个更精美的笼子而已,和现在的苏府没有两样。我想要的夫婿,是要能够理解我,支持我,是一个能让我发挥自己的特长,不把我拘在内院坐看红颜老的人。”
“小姐的意思是?”葱翠的眼睛蓦然发光了:“也就是说,姑爷要是一个婚后能允许你继续在外行医的人?”
“是的,不仅如此,他要给我适当的自由之外,还要对我们的婚姻忠贞,一辈子都不能纳妾,这一条更是重要。你们想想,堂堂武靖侯府世子,他的夫人会是一个成天在街头抛头露脸的人吗?他能不会有妾室吗?所以我对他呀,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用考虑。”
“嗯,小姐说得不错。”葱翠点头:“我支持小姐,我也不希望陪着小姐嫁到大笼子里,一辈子都出不了几次门,就能抬头看看一片狭小的天空。”
“可是很多人都想嫁进侯府呢,像大姑娘和四姑娘……今日午后宝珑和春兰不是说她们连姨娘都愿意做的?”嫣红有点迷惑。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生活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润璃坐回美人榻上,举着手指往烛光下照了照:“指甲该修下了……嫣红,你难道准备叫我今晚练习弹古琴?”
嫣红的脸立刻变红了,举起手里拿着的小匣子:“原来小姐倒也记得你有副指甲套子!上面都蒙灰了呢!奴婢想着明日李娘子要来教习诗词古琴,所以把它拿了出来擦拭下,免得被李娘子见着了就知道姑娘素来是个懒得练琴的。”
“弹琴何必一定戴指甲套子,我可没那么娇弱!”润璃看着嫣红手中的小匣子,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很多年前,母亲带自己去培训班找老师学习乐器的事情,当时有古筝班和古琴班,母亲问:“你报哪个班?”
看了看二十一根弦的古筝和七根弦的古琴,她指了指古琴:“我学这个!”
道理很简单,只有七根弦,肯定简单易学!
结果她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古琴和古筝相比,唯一的好处是可以不戴指甲套就能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