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来的路上,还出了件怪事呢!刘大哥斩了条白蛇!”夏侯婴忽然想起来路遇白蛇之事。听完刘邦斩白蛇的故事,萧何摸着稀稀的胡子乐了:“有意思!秦人在统一六国之前,一直祭祀白帝。那白蛇,难道就是白帝之子?刘邦属于赤帝子。赤帝子斩了白帝子,不正预示着他身受天命,要得天下吗?”夏侯婴很兴奋,这萧主吏可真厉害,什么事儿一到他嘴里,总能说出个道道来!萧何招手叫他靠近:“你呀,以后跟人就这么说,……”夏侯婴把头凑上去,盯着他的嘴。于是,通过夏侯婴的口,沛县城的好些人都知道了刘邦斩蛇的事。而且,越传越神。“知道吗?刘邦斩的蛇有碗口这么粗!七八丈长!”“乖乖!那不是成龙了!”“是哩!听说头上还有两只角!你们不知道,夏侯婴回来路过那儿,看见有个老婆婆正守着那条白蛇在哭!问她:哭啥呀,老人家?老婆婆说:唉!我儿是白帝子,变一条白蛇出来游玩,不想正好碰上赤帝子,被他杀了。”“这么说,刘亭长是赤帝子了?”“你没听说,刘邦是龙种?说是他娘下地送饭,忽然在田里晕倒了,醒来发现一条龙盘在身上!后来就有了他!”“难怪呢!一看他的相貌就不凡!”“说是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十二颗红痣呢!有人数过!”
第二日,夏侯婴按照萧何的主张,大摇大摆走进沛县县衙,声称自己受够了刘邦的坏脾气,忍够了路上的艰难窘迫,离开刘邦返回沛县。
县令笑了:“回来就对了!现在又不是春秋争霸,朱亥、侯嬴这种士没用场了。人家那也是信陵君舍出钱来养着,刘邦给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卖命?回来接着给我赶车吧。”县令最近换了两个驭手,技艺远不如夏侯婴,正念着他的好,自然乐得将夏侯婴重新收至麾下。夏侯婴摇头:“我一回来,您就把人家换了,会招人恨的。换,也过阵子再说。”站在旁边的萧何凑过来:“让他先跟我当差吧?我这儿也缺人手。”县令想想:“行。你分派吧。”
各地盗贼蜂起,衙门里的人手近来确实越来越不够用。其实,所谓盗贼也者,多是些交不上赋税、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良民。朝廷征收太狠,法令太严,加上下面官吏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被盘剥得衣食无着的黔首,便只能铤而走险。
三人正聊着,雍齿从外面走进来,他又抓到两个从咸阳跑回的民夫,一共二十个了。县令不禁皱眉,跑了这么多人,刘邦即便到了咸阳,只怕人也回不来了!雍齿看中这个当口,打个哈哈:“人是跑了不少,不过听说刘邦路上风光的很哪!还斩了条蛇?是不是啊,夏侯婴?”夏侯婴急了:“斩蛇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错不了。”县令心烦地摆摆手:“哎呀!局面都乱成这样了,还扯这个!下面的这些情况,上头也不知道都清不清楚?”
李斯当然清楚。丞相府里,他面对各地送来的告急文书,急得唉声叹气。陈胜自从建都于陈,一呼百应,不光四面的流民,连受迫害的六国旧贵族也纷纷归附,很快聚集了几万人!可是皇帝被赵高把持着,自己连面都见不上!虽贵为丞相,却苦无调兵之权。他下定决心,今天就是闯,也要闯进宫去,向皇帝禀报实情。
赵高听说李斯在宫门外不走,摇摇摆摆走出去,见这个他最为头疼的丞相大人。
李斯一见他的面,就厉声喝问:“赵高!你敢误国吗?现在天下已大乱,你却将皇帝关闭于深宫,不许我们见他,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赵高连忙赔笑:“丞相可千万别这样说!赵高一介阉人,身份卑微,哪敢控制皇帝?请稍候,我马上就进宫向皇帝通报。好不好?来人啊,给丞相端把交椅来!别把老人家累着了!”
李斯不理他,持笏直立在太阳下,一副不见皇帝绝不罢休的架势。
赵高走进殿,见胡亥正倚着几打哈欠,趋前问候:“陛下起来了?”胡亥看到赵高就高兴,急问今天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把戏。“百戏如何?”“就是那些吞剑吐火、爬竿走绳之类?没看头!”胡亥有些烦。赵高一笑:“您看过‘仙人摘桃’吗?”胡亥来劲儿了:“仙人摘桃?是什么?”“幻术。始皇帝当年就是看了这个才动了求仙之念,”赵高道。“噢?那朕一定也要看!叫他们演来!”
赵高笑笑,赶紧去叫人准备了。
宫门外。李斯等得不耐烦了,正待发作,只见一个小宦官从里面跑出来。
小宦官向他行了个礼:“郎中令转告丞相,皇帝起来了,正梳洗呢,请耐心再等片刻。”李斯叹口气,等下去。
胡亥坐于殿外檐下,专注于殿前空地上的表演。道士装束的表演者取出了一枚桃核,先呈给皇帝验看,接着随手一扔,桃核从天上落下来,竟完全没入土中。胡亥身边的宫人们发出一声惊叹。表演者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壶。他将壶盖打开,向皇帝展示壶是空的、然后盖上壶盖,朝桃核没入的地方一倒,源源不断的清水竟从壶中流出。眼看着从地下钻出一株绿色的树苗!表演者手中的壶忽然变成了一把羽毛扇。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对这小树苗轻轻扇了几下,不可思议的事又发生了!就在众人的眼前,树苗迅速窜高,转眼长成一株半人高的小树!枝上长出了纷披的树叶,转眼间,开了满树鲜艳的桃花!
胡亥揉揉眼睛,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身体倾前,紧紧盯着这奇迹般的树。
赵高回头对小宦官低声吩咐:“可以了。请丞相来吧!”又对发出阵阵惊叹的宫人们喝道,“都别出声儿啊!打扰了仙人,戏法就不灵了!”
李斯随着小宦官赶到殿前的时候,戏法表演正是高潮。
随着表演者手中的扇子连连摇动,满树桃花纷纷凋落,原来开花的地方长出了小小的毛桃。表演者将手中的扇子变成了一只杖,在树上接连点着,被他点过的毛桃都一个个消失,只留下少许。留下的这些桃就像吹气一般迅速长大,转眼长成了又大又红的桃子!
胡亥眼都看直了,问赵高:“假的吧?”赵高道:“不。真是仙桃。”他吩咐表演者,“把最大那颗桃给皇帝献上来!”表演者面带微笑,伸手去摘挑子。胡亥满怀期待,目不转睛地望着,众人屏息而望。这时,李斯呼了一声:“陛下!”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使幻术顿时破灭,桃树和桃子都不见了,只有表演者两手空空立在面前。胡亥又急又恼,转头怒视李斯,跺着脚吼道:“谁叫你来的?啊?你来干嘛?”李斯茫然不解:“是、陛下召臣……”赵高叹口气:“唉!丞相怎么这样没眼力呢?陛下正在兴头上,您稍微等等,不可以吗?”“臣要禀报的,是关乎大秦朝生死存亡的大事!能等吗?”李斯执拗道。
胡亥愤愤地哼了一声,袍袖一拂,大步走进殿去。赵高阴阴一笑,挥退表演者和观看的人们。
李斯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终于得见皇帝,还是硬着头皮向殿门走去。胡亥沉着脸,凭几而坐,连正眼也不看一眼走进来的李斯。李斯奏道:“陛下!情势紧急!您所谓的癣疥之疾已成心腹大患!陈胜自称陈王之后,四方流民纷纷归附,已聚集数万人马,公开打出张楚的旗号,对抗朝廷!”
胡亥愣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半点儿都不知情,他把目光望向赵高。赵高笑笑:“丞相!您这又是哪儿来的谣言?”李斯怒道:“什么谣言!臣子李由亲眼得见!”赵高故作惊讶:“他亲眼得见?难道他见过了陈胜那个反贼?或是跟贼人有什么串通?”李斯百口莫辩:“李由只是得到了准确情报。他亲自赶回咸阳,……”赵高又故作一惊:“三川守回来了?我怎么没接到报告?他擅离职守,跑回咸阳来,是来说服丞相向贼人投降吧?要不就是想探听朝廷的虚实?”李斯急了,爬起来指着赵高怒骂:“赵高!你血口喷人!你这个阴谋家!”他顾不得体统,冲上去举起象牙笏板就要打赵高。赵高忙躲在了胡亥背后,大呼:“皇帝救我!”胡亥伸臂拦住冲来的李斯。李斯气极,隔着胡亥还想打赵高,不想一笏板却打在胡亥脸上。胡亥痛得大叫。李斯扔掉笏板,急忙跪下:“老臣一时冲动,误伤陛下,臣……”赵高尖叫:“来人!李斯意图谋刺皇帝,速速拿下!”武士们冲了过来,抓住了李斯。李斯愤怒地大叫:“陛下休听他一派胡言!李斯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赵高喝道:“拖出去!关起来!”“陛下!陛下!”李斯边被拖出殿堂边叫,叫声渐远。李斯确实很讨厌!不过,说他会造反,胡亥却是不信的。赵高帮胡亥敷着脸,低低道:“陛下!此人知道的事太多了!陛下若思翦除,这倒是个好机会。”胡亥会意:“可是,他地位尊崇。若想除去,一定要有个正当的理由。”赵高笑笑:“放心。理由总会有的。”
李斯被关在狱中,眼看着自己的家眷也被抓来关进了牢狱,不由肝肠寸断。
狱门忽然开了。走进几个太监打扮的人。“李斯!我们是皇帝派来的。有什么话,你快说吧!”李斯跪倒,惨呼:“陛下呀!李斯冤枉!李斯是被赵高陷害的!”为首的不待听完,指示左右:“打!”左右冲上来,一顿拳打脚踢,李斯被打倒在地,呻吟着。为首者冷冷:“现在说吧,你有罪无罪?”李斯强忍着疼痛:“李斯无罪!”“再给我打!”左右又冲上去,拳脚交加。李斯被打得满地打滚,昏了过去。
这样的事连续发生。每次,都说是皇帝派来核查的人,但李斯只要呼冤,就要挨毒打。他简直连替自己申辩的机会也没有。
如此三日后,又来了几个太监模样的人。为首的弯下腰:“李丞相?”李斯坐在地上,眼神呆滞,遍体鳞伤,连头也不抬。为首的太监亲切地:“我们是皇帝派来的。”李斯冷冷地:“我知道。我承认我有罪,总行了吧?”“那,您为什么要派李由去跟陈胜那伙反贼联络呢?”李斯闭上眼,木然地:“你们不是说了吗?我听说是扶苏起事,就让李由前去打探,……”“说清楚点!是打探?还是想联络?”李斯不耐烦地摆摆手:“随你们怎么说吧!反正都一样!”为首的跟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去狱中问话的人回来向赵高禀报,赵高马上禀告胡亥,可以请皇帝派人去狱中核审了。胡亥派来的太监坐在李斯对面:“丞相,我是皇帝派来的。”李斯不等他往下说,木然地说下去:“我有罪。我对皇帝和赵公公不满,心存反意。听说扶苏没死,造了反,就派我的儿子李由去跟他联络,……这全是真的。句句实言。”
胡亥负着手,望着苍茫落日下的咸阳宫,他心里很难过,他希望赵高找到借口除掉李斯,但李斯亲口承认叛国却在他意料之外。“行啊。法律是他亲手订的。他既已认罪,就依法行事吧!”
咸阳市沙尘漫天。日月无光。黔首们聚在这里,看他们的丞相被砍头。
李斯面容憔悴,须发皆白,被押上刑台。跟着他被押上来的,是他的儿子李由。
从他的头颅滚到咸阳市地上的那刻起,他亲手创立的大秦朝实际上就结束了。可他不会想到的是,他亲手制订的那套封建政治制度,却没有随秦朝的消灭而消灭,被随后的汉朝,乃至唐、宋、元、明、清各朝一直沿用,竟然延用了两千多年!“百代皆行秦政治”,李斯地下有知,当笑或是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