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外边阳光灿烂,还有一群朝他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身上穿着丝绸衣裳,吃得饱抱,这也该是幸福人生了罢?可向伟之没有感到半分幸福,只是觉得很气恼,真心话,他这一辈子还从未觉得这般气恼过。
那个和他打赌说他做不完一个月的卓小姐,中午没有出现在后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铺子里也没有她的踪影。几次想去问小莲,却见到令他恶心的吴二狗正趴在柜台上,一脸讨好的朝着小莲笑。
向伟之在铺子里踱了几圈,最终按捺不住,走到柜台边,把吴二狗的手往旁边一推,很霸道的占了大半张柜台,抬眼看了看小莲,扮出了一个自以为潇洒无敌的笑脸:“主家夫人呢?怎么午时起便不见她了?”
小莲头也不抬的摆弄着手里的算筹道:“你问主家夫人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便是了,是不是你想换套衣裳穿着?”
向伟之被小莲的回答呛得无法开口,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嬉皮笑脸道:“小莲姐姐若是觉得可以便帮我再换一套衣裳罢,这衣裳穿了一上午,不想穿了。”
小莲也不出声,转身到柜台那边取出一套衣裳扔给他,附赠了个白眼:“谁是你姐姐!不爱穿这套就换了罢,喜新厌旧的,看着就不是个好人。”
向伟之被这个白眼砸得头晕眼花,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说过他不是个好人呢,竟然被一个小侍女说道了,喜新厌旧?就因为找了个借口向她打听卓家小姐,便被说成了喜新厌旧?难怪孔夫子要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拿了衣裳到里边屋子换了出来,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和小莲贴着耳朵说了几句话,小莲的脸色突然变了,结结巴巴的问:“那这铺子要关门吗?”
婆子拍拍手道:“关什么门,小姐就是叫我来通知你的,她说你回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在这里安心帮她打理着铺子,若是刘家的人来上门吵闹,便要强横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强占了去。”
虽然那婆子和小莲两人在角落里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向伟之自小练武,听力比一般人要好些,他听到后边那几句声音稍微大些的话,不由得警惕起来,刘家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还想要来霸占这成衣铺子?
刘家真出了事儿,刘愹过世了。
本来知道他命不久矣,可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咽气,却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中午陆小琬回到自己院子,同两位小姑一起陪着刘愹用了午饭,刘愹吃得很少,翠花用小匙喂他喝的稀粥都有些喂不进去,粥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在衣襟上。
陆小琬见着刘愹这模样,心里一惊,接过翠花手里的小匙在碗底舀了些稠的送到刘愹嘴边,可他竟是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似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竟然都不能张口,那盯着陆小琬的眼神也逐渐在涣散。
“刘愹!”陆小琬喊了一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是说过要快些好起来去看我们的成衣铺子吗?你快些睁开眼睛看着我,还有你两个妹子!”
刘旻和刘琰跪坐在一旁看着只觉不妙,爬了过来抓住刘愹的胳膊摇晃着:“二哥,你别吓我们,你快些看看,我们是你的亲妹子啊,你睁眼看看我们!”
刘愹吃力的张开了眼睛,扫过面前几张关心的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娘子,妹妹,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下辈子……。”说到这里,对陆小琬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下辈子我再去看咱们的成衣铺子罢。”
说着话儿,手便渐渐的松开,眼皮也无力的闭上,翠花抱着他的身子,感觉到一点点的凉了下去,不由得弹出了眼泪珠子:“少夫人,二少爷他去了!”说到这里,翠花悲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是个天生丑相的丫头,生下来便惊吓了父母,将那份初为人父和初为人母的情怀掐死在襁褓里。两人把她养到了六岁,便将她送去牙行,刘府的管事出来挑人,见她长得丑没有人要,一时怜悯给了五十个铸钱就把她买了下来。
进了府,开始是做粗使丫头,管着洗一个院子里的衣裳。有个大雪天气,二少爷远远的见着她瘦小的身子埋在一堆衣裳里边,觉得甚是可怜,就将她讨要了过来做贴身侍女,这一做便是十年。她亲眼看着二少爷的身体一点点的垮下去,年幼时那个只是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少年,到了后来只能每日斜躺在床上,病歪歪的没有半分力气。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刘府,每个人都没有给她好脸色,调皮的小孩子见了她会故意惊恐的大喊:“有鬼啊……。”一边喊着一边嬉笑着跑开。只有二少爷,他从不嫌弃自己,他不嫌弃自己长相的可怖,也不嫌弃自己做事儿毛手毛脚,没轻没重。这些年来,她已经把二少爷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把他看做自己最亲的人,可是今天他却和自己永别了!
翠花嚎哭的声音很大,比陆小琬和刘旻刘琰的声音要大得多,远远的传了出去,让刘府一片惊慌,不知道二少爷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大家匆匆赶了过来一看,方才知道刘愹已经过世了。
刘樑望了望儿子那张惨白的脸,心里头只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马上就被另外一件事情湮没了。刘愹是自己的儿子不假,可他这些年身子一直病怏怏的,给他延医请药花了家里不少钱,来看诊的大夫们都说已是病入膏肓,最多拖不过半年去,所以他这才和夫人商议着,狠狠心停了他的药,就专等卓王孙的女儿嫁过来占了那丰厚的嫁妆。
可没想到卓王孙这个女儿着实厉害,做事儿滴水不漏,成亲第二日去宗祠见各位长辈就趁机保住了自己的嫁妆和铺子。目前首先得想点办法叫她掏钱出来把愹儿这丧事给办了才行,她不是说那成衣铺子赚的银子是供她和愹儿的吃穿嚼用吗?这丧事当然得算在里边!
刘樑还没开口,刘夫人却已经说话了,拭着眼泪,她弯身对陆小琬道:“老二媳妇,愹儿走了,你也不必太伤心了,还是早些给他办了事儿,让他入土为安方是正事。”
陆小琬听着这表面关心,实际上心里正打着小九九的话便有些烦恼,“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道:“婆婆,夫君的丧事我自会操办,您就别担心这费用问题了。”
见陆小琬如此爽快,刘夫人自然也是高兴,难得这媳妇不和自己斤斤计较,所以迈着步子走了出去,把管事喊了进来让他着手去安排,在管事走的时候还向他使了个眼色,管事是何等精明的人,见着刘夫人这个暗示的眼色,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欣然领命,就准备出去。
“慢着。”陆小琬喊住了他,指着自己身边的婆子道:“管事一个人出去跑也太辛苦了些,春生娘,你跟着管事一道儿去,打把下手罢。”
那婆子行了个礼便迈开步子走到管事身边道:“我们走罢,快些将事情安排妥当。”
管事一看这这架势,便知道这次要从中捞些油水的指望泡了汤,回头看了刘夫人一眼,无奈的耸了耸肩,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刘夫人见陆小琬现儿脸上一副伤心神色,可做事仍旧是滴水不漏,不由得烦躁起来,拉了拉刘樑,两人在一旁坐了下来,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儿子,虽然心里伤悲,可更想解决的便是儿媳妇这笔可观的嫁妆。
向伟之夜晚潜入刘府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到处都挂着白纸,这才惊觉到原是刘愹过世了。这几天不见陆小琬在铺子里露面,他甚是心神不宁。今日晚饭以后,他在铺子后院坐立不安的转了几圈,这才下定决心准备来刘府探个究竟。
没想到从后边翻墙进来,就见一条人影从前边一闪而过,仔细凝神一看那人面容,却被吓了一跳,就见一个吊着眉眼,斜着嘴巴的丫头,捧着一篮子白花儿,哭哭啼啼的往一边去了,她的哭声嘶哑,显见得是哭了几日,已经没力气再哭。
连府里的侍女都哭成了这样,她一个未亡人会如何悲痛呢?向伟之站在那从珠子的后边,突然想到了那个风清月明的夜晚,她冲着自己的背影喊着:“这位大侠,能不能把我也带走?”
若是自己带走了她,她现在也不会如此伤心了罢?向伟之心里突然对自己痛恨起来,为什么那时候不能答应她的要求呢?一想到陆小琬哭得通红的双眼,向伟之的心也不由得莫名感到疼痛起来。
正静静的站在那里,踌躇着要不要去她院子里边看望她,向伟之就见两条黑影往这边走了过来,两人边走便交谈,谈话的内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廉儿,再过几日便是头七了,我和你阿娘商量着,最迟不过头七晚上你就该动手了,否则出了头七,她去宗祠里向那些长辈提出自请出府,那些嫁妆可就长着翅膀飞了。”
“阿爹,你放心,廉儿保证把这事情办妥当。”一边说,一边还嘻嘻的笑起来,那声音就如夜枭一般,听了让人碜得慌。
见着那两条黑影慢慢的远去,向伟之捏了捏拳头,看起来刘家父子正在想办法对付卓家小姐。不行,自己绝不能袖手旁观,一定得要好好保护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