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绪将视线放到窗外,心底的阴霾因想起那个人而稍稍淡去,甚至可以说她心情甚好。
而从病房中慌不择路逃出的沐轩凉此刻心情却是十分复杂,他背靠着雪白的墙壁,整个身子慢慢地滑落,直到呆坐在地板上。伸手覆上自己的眼,这个曾经肆意飞扬、随性的男生在那一瞬间泫然而泣。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只是未到伤心处。
那日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伸出的手徒劳地停在半空中,冲上去将那人抱进怀里,却只看见她扯着自己的衣角目光中带着恨意和失望,看着她张张嘴却只是吐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人死在他怀里。
自此他便被内疚和思念压垮了,一颗心变得支离破碎,每到晚上便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心绪死去的场景便会在他眼前残忍地回放,至此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若是没有救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若是这个和伊绪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没有出现,也许他很快便会真正踏上死亡之路。
所以这让他如何放手?他凭什么要放手?所以……沐轩凉静静地靠着雪白的墙壁,脑子里怀念着当初的单纯美好,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当初那么多快乐的记忆都不如心绪最后一眼来的深刻,那双带着恨意和失望的眼如同一个魔咒一般将他紧紧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想要逃离却毫无办法,至少仅凭他一人是不行的。
“小绪,你不要怪我,不管我做出了什么,你都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我在乎你。”良久,从指缝间露出的泪痕模糊的脸显现出一种坚决。
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沐轩凉才慢慢地单手撑着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步离开医院。
病房内的伊绪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想象着一个大男生在外面颓废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隐隐觉得一半伤感一半快感,快感源于一种报复得逞可伤感呢?
这些不属于她的感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伊绪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一点一点感受着那里有规律的跳动,思绪渐渐有些飘散,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过往的情形,那个情景与如今的情景有些许相似之处,一样惨白的房间,一样的人,甚至连那插在花瓶中的花都是一模一样,好像这件事情也曾经发生过一样。
脑中的情景不停的放演,伊绪眉头也是越蹙越紧,若是她脑海中的场景是真实的,那么也就是说她住院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可她自己为什么会不知道,对着这份记忆也是如此的模糊?
头微微传来刺痛,伊绪不由得闭上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两个字,她迅速地睁开眼,挣扎着就爬下床,穿着一身病号服快速地冲了出去,连外面正打算推门进来的人都彻底无视了。
“伊绪!”秦水烟惊叫一声,将手中的探病礼物随意地丢到地上,立刻追了上去,伊绪那样子慌乱的情形她以前从没见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说又是因为沐轩凉?
一想到沐轩凉,水烟眼中的阴霾又多了几分,但眼下显然不是她去找沐轩凉算账的时候,她只能死死地跟在伊绪身后,眼睁睁看着这人跑出医院,又跑到街上,不知疲惫的跑着,直到转进落魅的学生宿舍才开始放慢步调。
水烟松了口气,正想慢慢追上去,却发现伊绪又猛地跑起来,一溜烟便钻进了她们两个人的寝室,她只好再次拼命地追上去,一个受伤的人这样到处乱跑,不知道会不会导致伤口裂开?
跑进宿舍的那一刹那,水烟几乎是惊了,只见伊绪手中抱着一本看似像日记的东西,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面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甚至还带了几分惊恐。
“伊绪?”有些害怕地走近伊绪,手刚搭上伊绪的肩,水烟就看见伊绪惊恐地转头,有些颤颤巍巍地说着:“是一样的,真的是一样的。”
她的手上有一本浅蓝色的日记,浅浅的如同天空的颜色,水烟也曾经见过,还不止一次。
伊绪的情绪一直到很久才慢慢地恢复平静,直到伊绪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水烟才将视线从日记本上移开,扶着伊绪慢慢回到了医院,直到伊绪闭上眼,水烟眼中才闪过一次锐利的光芒,衬着夜色显得有些阴冷。
没过多久,伊绪便轻轻松松地出了院,至于她受伤的原因,无论对谁她都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其中包括夏槿天。夏槿天相信了伊绪的说辞,并为了防止凌柔的病情恶化,便没将伊绪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凌柔,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直到最后才知道两个女儿竟然走上了同样的一条死亡之路。
伊绪出院之时恰巧便是落魅的迎新晚会,因为担心她的缘故,水烟一边忙一边看着伊绪,不许她乱跑,伊绪对此也甚是无奈,不过想着水烟也是为她好便难得地乖巧。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晚会开始,所谓晚会既是一群人的热闹也是一群人的孤单,舞台上灯光流转,画着精致妆容的男生女生尽情地展示着自己多才多艺的那面,也尽情地显示出高中生的肆意轻狂与活力。
伊绪懒洋洋地靠在位子上,随意地抬着眼看着眼前一场场表演,眼中透着一丝不耐。
她从以前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喧闹的场景,只是水烟作为这次晚会的负责人之一不能擅自离场,她便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揉了揉有些发困的眼,伊绪恍惚间听到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而这个钢琴声不止音乐风格连着曲调她都有些熟悉,她曾经听到心绪在她面前很多次哼过这个曲调。
弹琴的人是谁?脑子瞬间滑过一个名字,伊绪猛然醒转刚想抬头便见一只修长的适合弹钢琴的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夏同学为我的曲子奏歌?”沐轩凉脸上挂着得体温柔的笑容,微微欠下身如同一个王子在邀请着舞会上最夺目的公主一般。
伊绪愣了愣,看着沐轩凉的眼中神色愈发莫测,眼前的人本身便有一张令人动心的帅气的脸再配上此刻温柔似水的神情,恰是令女生最易沦陷的模样,若这人身上没有疑点,或许她会喜欢上他也说不定。
“我的荣幸。”嘴角轻轻扬起,伊绪展演一笑,伸出手放到沐轩凉的掌心,脑中却想着若是心绪会喜欢上怎样的一个人呢?
落魅的迎新晚会最后有一个节目便是舞会,学生可以邀请自己心仪的对象一起在晚会落幕前共舞一曲,因此即使是不参加舞会表演的人也会穿着稍稍正式的礼服,而伊绪也被水烟强烈要求换上一件小礼服。
湖水蓝的小礼服长至脚踝处,收腰的款式将伊绪的身材很好的勾勒出来,只是那身形却显得消瘦和单薄。沐轩凉牵着她,感觉放在自己掌心的手的柔软,心忽然就是一震。
不一样的触感,和心绪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不想承认,可这分明是在提醒着她和她的区别。
他身边的人和他所牵挂的人除了外表,两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就连笑容虽相似却又不同。
心绪对着他笑得时候如同春风拂面,可伊绪方才那一笑却带着几分客气和疏远,甚至是戒备。如此不同的两人,他却还是不能放手,只能继续无尽地自欺欺人下去,说是自私也罢,他不过想要一份救赎,将他从无望的思念中拯救出来的人,而这个人非他身边的人不可。
伊绪和沐轩凉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路牵手走到舞台之上,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添了一分迷离和炫目。
沐轩凉将伊绪拉到舞台中央,两人对着观众一起行了个礼,他便带着几分留恋松开手,缓步走到钢琴前,手指跳跃间悠扬的前奏曲再次扬起。
伊绪微垂眼眸,向前几步拿起话筒,稍稍顿了一会儿,清脆的歌声便开始随着曲调飞扬。
“夏日砂石,碧色年华,你我眼中看见的是相同的世界;彼此相牵,携手向前,你我之间拥有旁人无法懂的默契;若是此刻便是永恒,我们便可幸福一生……”
伊绪唱着唱着便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这首歌是心绪生前所做,名为“双生”,讲述的是一对双生子时时相伴,几乎可以说是心有灵犀,可在歌曲的末尾,双生子却是同时陷入了一场迷幻之中,在那场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的迷幻中,两人最终却是一死一疯。
“转身的瞬间,黑暗骤袭,我们抓不到彼此的手;天亮时分,失去的不仅仅是你。”最后一个字落下,伊绪几乎再也说不出话,她强忍着痛哭的欲望,双手死死抓着话筒,直到沐轩凉察觉到不对,走到他身边,略带几分心疼地将她揽进怀中,随意地便谢了幕。
光线再次打在两人身上之时,台下的人便真的确定了他们先前所想的:走上舞台歌唱的人和先前死去的那个女子分明是一模一样,就连着如今她和沐轩凉一起奉上这一场演出的场景都几乎是似曾相识。
只是更多的人是惊讶夹杂着几分恐慌,而其中却有一人死死地盯着表演结束后被沐轩凉揽在怀里的伊绪,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狠狠地握紧拳,被修饰过的指甲嵌进掌心,带来一阵痛感,她却无暇顾及,只是恶狠狠地盯着舞台上的人,目光阴狠地似乎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拆骨,目送着那双人影的离去,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夏心绪,你就连死都死得不安生,就连死了都要跟我抢!”
怨毒的话语随着众人的起身而在喧闹中淹没,是以根本没人注意到原来这里曾有过一个如此怨恨夏心绪的存在的人。
迎新晚会的表演顺利地落下了帷幕,沐轩凉拉着犹带泪痕的伊绪躲开人群,拉着她到草坪上吹风,顺手将纸巾递给她。
“好点了吗?”晚风拂过脸颊,吹散了白日的炎热,带来几许清凉,沐轩凉望向繁星闪烁的天空,半晌之后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沐轩凉,你……”伊绪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不是不想问而是有些不敢问,心中隐隐觉得不知道真相会比较好。
伊绪就此沉默不言,沐轩凉亦是不再开口,两人倒是难得静静地坐在草坪上,欣赏这广袤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