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叫你哥哥。”顾墨拂了拂袖,淡淡地提醒他这个事实。即便脑中有万千情绪,亦能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
先前他见着屋内有人,就在外面等,五十步开外的距离,确确听见女子温软娇羞的话语,紧接着瞧见那一抹软烟罗的碎影,再接着是她明媚清秀的小脸,和她为他拭汗那一刻的极致温柔。这样的动情一幕,他也曾见过。
原本以为她只是个略有脾气的小丫头,她的天真让他忽略了她作为女人的天性,她叫眼前人哥哥的时候,眼眸中闪烁的柔光,是让人醉心的柔情,她如此乖巧的样子,让他好生羡慕。原来除了对她口中的墨王爷,她还可以对别的男人有情。那个采蘑菇的小丫头,他没想再遇见她,而他再遇见,她对他视而不见,心弦拉扯着思绪有些莫名无滋味。
伊文淡淡瞟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身姿颀长,面目清冷,疏离中透着高贵,一看就不是很么好亲近的人。他不喜欢他看自己妹妹的眼神,那是他不怀好意的眼神。
伊文不理会他暗转的心思,不甚在意地道:“叫哥哥又怎么,自古多少情妹妹,不就管自己的情哥哥叫哥哥么?”他毫不示弱,从不看人脸色,因而也没有好脸色示人,他一向冷漠惯了,手上只对打铁上心,心里最是疼爱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他对她表现了作为哥哥的极大忠诚。
顾墨吃了一瘪,仿似一把利器扎进心口,心上被这无情的一扎扎的很不是滋味。这兄妹二人,还是一个性子。
他来湖州六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隔了一条街,竟然住着这样的妙人,他竟还不知道。若不是急需一把利器,若不是铸器师做不出他想要的效果,他决计不会跨进这扇门,亦不会与他有什么不快与牵扯,就连王府前那个小小的丫头,也会随着风尘一并淡去,最多吃着蘑菇的时候想起她来微微一笑。
伊家铁铺是新近崛起的铁器制造铺,在湖州一向口碑极好。原本以为是位经验老道的老铁匠,不想是位年轻的公子。如今的世道是有多难混,漂亮公子都去干粗活了,漂亮姑娘不养在深闺?他身份尊贵,浑然不觉,百姓之苦,亦不是他所见。
虽然有些气不过,但不可否认,这丫头有个不错的哥哥,他一副好相貌连他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看了都会嫉妒。女为悦己者容,有一刻他止不住地想,那丫头会不会看上他,他想要好好记住她;这一刻他在想,想她明日会不会送蘑菇。
风吹铃动,长河月圆。满天星辰落入院中花丛,花丛中璀璨一片,就像中秋之夜点亮的河灯。晚风轻轻漾过肩头,街头只余星星点点的烛火在晃动。
阿爹在小木屋旁边修了个露天小亭子,供她闲时玩耍,伊文那小子闲来无事,编了一张巨大的斗笠盖在上头,说可以乘凉。其实红萝都懂,乘凉是假,怕她淋着雨倒是真的,这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
因是夜晚,红萝就将那斗笠扯了,方便她看月亮。月色明亮溢满深情,亭中别无它景,只有漫天遗落的星光,斜斜照在绿叶丛中的铃兰花上,闪烁着淡淡的银辉,有些清冷。这些花是红萝不久前才种上的,开了第一季的花。月色似雪,人淡如痕,她小小的身影被夜色笼罩,有些朦胧。鬓发在漫天柔光中微微拂动,是淡淡的温柔。
有花有月,有人有景,就是有些不近人情。荷盘上放了花糕,原本是想明日带去给王府的小厮去吃的,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她要打动的是墨王爷,不是旁人。有精力做这些,还不如陪爹爹去街头卖红萝卜。大海中投入的小石子,是听不到回声的。就像她手中的蒲公英,吹散了就找不回来。
红萝抓起一块糕点咬了几口,糖放得有些多了,伊文一定不爱吃,自己也不想吃。伊文他其实有些挑嘴,不喜欢吃甜的,亦不喜欢吃咸的,他喜欢淡淡的口味,就像他这个人。
夜风拂来铃兰花香,花香撩起她的额发,淡淡的香气像是经过夜露漂洗,有些发沉,风过处凝聚在发尾散不开。伊文大概就站在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上望着她,他喜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她。
今日与他放的热水中加了些凝神与活络筋骨的淡痕香,不仔细闻闻不出来,他整日这么累,更应该帮他找个好女人伺候他沐浴。
淡香一阵拂过一阵,就吹在她耳边,是他走下台阶,在靠近她。故意放缓的脚步,却压不住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步调亦沉稳,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红萝不用回头亦知道,他披散着发,衣衫斜斜穿在身上,低眉顺目,退却白日里的阴冷气质,多了几分温柔的亲切。他一直都是如此,有些矛盾,有些不管不顾,与白日里判若两人,月色轻柔笼在他身上,现出些突兀的美感。
红萝回过头,拉了他的手一齐坐在角落的梨木长凳上,只有这时候他才不会拒绝。树影几重,人影几重,古老的藤萝攀着横木,结成一张翠绿的瀑布挂在身后,她活泼好动,截下一段长丝,结好他的发,柔声的问:“你怎么不早些睡?”
伊文静着不动,任她的小手抚上自己的发丝,轻柔的抚动让人心生暗痒,他才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静静将她一望,许久才问:“小喽啰,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是不是很傻?”
红萝以为他在说她。她摇了摇头,嘀咕道:“不傻,这怎么能叫做傻呢,这明明就是痴情。”
“原来这叫痴情。”伊文望着她微微呢喃,并没有出声。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平素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虽然喜欢你的姑娘很多,但我会好好帮你把关的,如若那姑娘对我不好,我决计不让你娶她的。”红萝绕到他身前,将他的衣衫拉好,又将他的墨发勾到耳后,她这个哥哥,她习惯了为他做这些。
“为何你都是先考虑你自己,而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伊文直视她,眼中有淡淡情绪流转。
这个问题红萝不想解释,死鸭子嘴瘾惯了,不拆穿。红萝白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发,无心说道:“因为我知道什么人配你最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