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从钱包里选出一张折叠着的纸,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就是这个,你的证词啊!”
说完,她将纸张交给了我。
在我接过这张纸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检视着它,虽然我刚才已经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
没想到,才看了一眼,我就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跳也开始加速了——纸上的标题写着:“关于指纹模的证词”。在强烈的户外光线下,我发现单词中的每个“e”的半圈顶部都出现了那个缺口。
我被吓呆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如果说一个巧合还能说得过去,可是现在两个加在一起——而且第二个巧合又是如此明确——哦,天哪,这说明了什么?我感到心中的结论几乎呼之欲出了。
“噢?怎么了?我们的法律顾问又在想什么?”朱丽叶用她惯有的轻松口气问道。
我手里捏着这张纸,眼睛却茫然地看着远方的路灯。她突如其来的问话,一下子让我回过神来,于是,我快速将纸上的字扫瞄了一遍,幸好在被朱丽叶看到我的窘态之前,我就在第一段找到了值得评论之事。
“霍比太太,”我说,“我发现,在第一道问题‘你是如何获得这个指纹模的?’中,你的回答是:‘我记不清楚了,我想可能是从某个火车站的书报摊上买到的。’可是据我所知,那个指纹模是华科带回来给你的。”
“其实我本来也这么想,”霍比太太回答道,“可是华科说是我记错了,我想他的记忆力比我好多了。”
“亲爱的婶婶,”朱丽叶插嘴道,“难道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晚上柯利一家人要来吃晚餐,我们大家都想找些娱乐节目来消遣一下,而华科当时正好带来了指纹模。”
“噢,对呀,现在我都想起来了!”霍比太太说,“哎呀,幸亏有你提醒,那我们得马上把这道题的答案改掉。”
“霍比太太,”我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完全抛开这张字条,因为它只会混淆你的记忆,带给你越来越多的困扰。到法庭上,你只要尽自己所能地回答问题就可以了,如果实在想不起来或不知道,那就照实说。”
“是的,这样做是最明智的,”朱丽叶道,“你只要依照你的记忆回答问题就行了,这张纸就让里维斯医师来保管吧!”
“嗯,好,亲爱的,”霍比太太回答道,“就听你的,里维斯医师,现在这张纸就留给你了,当然你也可以把它丢掉。”
我接过纸条,二话不说就塞进了皮夹里。我们继续往前走,霍比太太一路上都说个不停,情绪还时不时地激动一下;而朱丽叶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一直默默地走路。虽然我很努力地想要将注意力放在这位年长女士的话题上,可是我还是禁不住一个劲儿地去想口袋中的字条,我知道,那张字条上隐藏着毒雪茄之谜的答案。
难道华科·霍比就是那位卑鄙的X吗?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并无嫌疑。不过仔细想想,他的某些特征和桑戴克假设中的X颇为相符。据我所知,他有点钱,有点地位,知识渊博,通晓机械技能,天赋如何尚无法判断。而且更巧的是,他最近刚好也买了一台附装书写活字轮的二手布林克德菲,是向一位搞写作的朋友买的;而那台机器所打出来的“e”字也符合特征。
目前,只有两点我还没有办法确定。首先,桑戴克手上到底握有关于他的什么样的独家资料;其次,他为什么会对桑戴克的行动了如指掌。对于第二点,起初我觉得有些纳闷,不过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自己曾经透露给朱丽叶的点点滴滴,也许会在毫不设防的情形下,被她转述给华科。比如我曾经告诉过她,桑戴克十分喜欢奇奇拿普立,而当时她还说华科正巧手上有那种雪茄,所以她很可能将此事转述给华科。另外还有一个,有一次我在一封信里向她提起过关于我们抵达国王路口的时间,那封信不算是什么机密文件,更何况华科当时也在那个家族晚宴中出现了,所以他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个消息。我想这些巧合已经足够看清华科的真面目了!只是,我还是想不通,诺柏的堂兄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之徒,而他铤而走险盗物栽赃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想到这里,我脑海中突然又闪过另一个念头。如果连霍比太太都有机会接近那台打字机,那么约翰·霍比为什么不可能呢?
正如桑戴克所归纳的那样,那台打字机不分老少,皆可适用。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他是否具有机械方面的技能,可是对于他,我一直心存怀疑,而桑戴克对此也并无异议。
霍比太太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长叹一声,这才使我停止了冥想。我们已来到了中央刑事法庭,而纽盖特监狱那道威严狰狞的墙赫然矗立在我们眼前。我看到诺柏正和其他犯人一样,等待着接受审判。眼前这座庞然大物,仿佛已经被这座城市的阴森冷酷染上了一层肮脏的灰尘,我的思绪也彻底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我知道,期待已久的高潮就要来临了。
我们行进在两旁都是幽暗的监狱的古老巷道上,走过钉有恐怖门栅的看守者的牢房,穿过通往绞刑场的入口,默默地来到了开庭处。
直到找到桑戴克,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看得出来,霍比太太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事实上内心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而朱丽叶虽然表面沉着冷静,但是从她苍白的双颊和狂野的眼神中,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与不安。值得庆幸的是,她们现在不必与那些驻守在各个出入口的警卫直接接触了,这样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不愉快经历。
桑戴克走上前来,执起霍比太太的手,柔声说道:“现在,我们一定要勇敢,要用微笑去面对我们那位忍受了许多痛苦的朋友。相信我,再过几个小时,一切都将得到平反,包括他的自由和名誉。这位是安萨塔先生,他一定可以让事实浮出水面,还诺柏清白的。”
与桑戴克不同,安萨塔戴上了假发,还穿上了长袍,他向女士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我们一同穿过一扇污秽的大门,来到一个阴暗的大厅。大厅各个入口都有人把手,有穿着制服的警察,也有探长,还有一些面目狰狞、外观不洁的人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或是坐在长椅上。从他们散发出的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气息中,我联想到了污秽的囚车与囚犯会客室;而当这股味道与消毒剂的香味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整个大厅的气氛显得越发诡异难测了。终于,我们从这群龙蛇混杂的听众群中走了出来,快速步入楼梯,来到了一个通往多处的平台上,进入其中一个有些昏暗、装着铁笼栅的通道,来到了一扇漆黑的门前,我看到门上印着:旧法庭、律师与书记官。
安萨塔礼貌地为我们打开门,于是,我们进入了法庭。然而,眼前的情形让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它比我想象中小很多,并且显得异常寒酸。简陋的木桌椅上覆着一层黄渍,好像曾被无数双脏手摩拭过似的。灰白的墙面和光裸着的厚地板,给人以不洁的感觉。整个法庭中唯一带有尊严气息的,恐怕就是法官坐椅上的那个罩盖,上面装饰着猩红的毛织边线;长凳上的红色坐垫也有几分庄严气质。此外还有高挂在旁听席后方镶着金边的大圆钟,不时地发出不屈不挠的滴答声,仿佛在强调着它的重要性。
随后,安萨塔和桑戴克进入了庭内。我们三人则被安排在专为法律顾问预留的座位坐下,它就在正数第三排。我开始环顾四周,发现我们的两位朋友坐在中央桌前的长凳上。长凳的右端好像坐着控方的律师,他正专心地阅读着桌上的简报。我们的正前方是陪审员的座位和证人席,右上方是法官的座位,它的正下方是一个类似办公桌的地方,四周都有铜栏杆围绕着,一个戴灰假发的书记官坐在里面,正在整修一支翎管笔。在我们的左上方,是宽敞的被告席,四周还围了一圈高大光滑的框架。被告席的后上方是旁听席。
“这个地方好可怕呀!”朱丽叶坐在我和霍比太太中间,突然惊呼道,“而且,你们看,这里的东西看起来都好脏啊!”
“对啊,是这样的,”我平静地回答道,“罪犯不仅仅意味着道德上的不洁,而且也包含行为上的污秽,他总会在所到之处留下真实可见的痕迹。开庭前,被告席和长凳上一般都会散置一些药草,这样做是为了驱除不洁的污染,法官身旁也会被放置上一束花球,以避免他受到监狱疾病的侵袭。”
听到这里,朱丽叶的表情更加痛苦,“噢,可怜的诺柏,他竟然要被带到这样的地方来受折磨!还要和我们在楼下看到的那些人一起!简直难以想象!”
她向旁听席看了看,那里坐着半打记者,个个都带着亢奋的心情。他们都急切地想知道这个轰动一时的案子最终是如何落幕的。
我们的交谈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木栏杆上方开始人头攒动起来。几位资历较浅的律师依照惯例坐在了我们前排的椅子上;鲁克先生和他的助手坐到了律师席上;助理们则站在陪审员下方;一位警官站到了被告席的一张桌子前;而入口处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巡佐、探长、各级警官,甚至还有人从门上小孔窥视着法庭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