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平静地回答道:“生你的气?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像桑戴克那样,总是喜欢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真的生你气的话,我所受到的伤害,肯定远远胜过我带给你的伤害。其实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倒是我自己,真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作为一个女孩,当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肯定会被吓得难过不已,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所以现在,就让我驱走你心中的恐惧,帮你重新找回你的信心。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桑戴克对诺柏说的话,他说自己对帮助诺柏洗刷罪名很有把握,并且他还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了。我想,那应该足够了。”
“我也知道那足够了,”朱丽叶忧伤地看着我,说,“请原谅我,我是如此缺乏信心。”
我继续安慰她说:“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更有分量的人的话。那就是安萨塔先生,他在半小时前刚刚来过这里——”
“你说的是诺柏的法律顾问安萨塔先生?”
“是的。”
“哦,快告诉我吧,他都说了些什么?”
“简而言之,他说自己对这起案子很有把握,并且他还说将有控方所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以看出,他对目前的情况是相当满意的,最后他还说了一些敬佩桑戴克的话。”
“他真的说有把握胜诉?”她又一次激动起来,声音颤抖着,听上去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也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实在是一个神经质的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喃喃自语道,但是却与她激动的神色很不相符,“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
她边说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还对我浅浅地笑了一下,可是却又在突然之间激动起来,猛烈地啜泣着。
这下子我彻底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我的肩上,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已经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反正都是在安慰她,不停地叫她“亲爱的朱丽叶”,或许还说了一些更不当的话。不过,她慢慢变得镇定多了,擦干了眼泪,对我嫣然一笑,我看见她脸上逐渐绽开了一抹诱人的嫣红。
她羞赧地说:“抱歉,我真是太丢脸了,到这里来,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在你怀里撒娇。希望你的其他客户不会像我这样才好。”
说完,我们便默契地相视而笑。然后,我们才开始想起此次会面的真正目的。
朱丽叶看着手表说:“噢,天哪,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你说我们现在才去,会不会晚了?”
“没事,希望不会太晚,”我回答道,“只是我们得赶紧动身了,诺柏还等着我们呢。”
于是,我连忙拿起帽子,和她一起出了门。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踏着轻快的脚步,偶尔我会偷偷地看看身旁的女孩,发现她的双颊还留着一抹红晕。当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底总是闪着一种光芒,脸上也洋溢着怯怯的笑意。我的心弦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中悸动不已,我几乎快要抑制不住翻腾的热情。有几次,我都差点儿脱口而出,告诉她我甘愿做她爱情的俘虏!我是那么爱她!她就是我梦中的天使,是我的皇后!没有任何男人比我更爱她!然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一直在指责我,说我是个不忠的人,这个声音不断地提醒我肩负着比爱情更神圣更伟大的责任。
在旗舰街,我叫了一辆马车。就在我坐在那位迷人的女孩身边时,那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而响亮。
“我说,克利佛·里维斯,”那声音说,“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你究竟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对你百分百地信赖,而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竟然昧着良心计划从他身旁夺走比自由更可贵的东西。真是可恶!假公济私的伪君子,其实你只是一个以外表来包装自己私心的小人!”
就在我的思想与良心交战之际,朱丽叶妩媚地转身对我笑了一下,看着我说:
“我的法律导师有什么心事吗?想得这么入神。”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星月般明亮的双眸,玫瑰般娇嫩的红颊,我有些陶醉了,她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啊!
“醒醒吧,”我对自己说,“就此作个了断,否则我将永远迷失自己。”
我感到心在隐隐作痛,这个决心下得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想那些公平待我的人,一定可以体谅我现在的复杂心情。
我对朱丽叶说:“吉伯尔小姐,你的法律导师,正在反省着自己的行为,他觉得这似乎已经逾越了界限。”当听到我叫她“吉伯尔小姐”时,朱丽叶困惑不解地看着我,问道:“怎么了?”
“因为他刚才把一些本该严守的机密消息透露给了你。”
“但我觉得那些信息算不上十分机密的东西呀!”
“那只是表面现象。桑戴克之前说过,他觉得最好不要让控方怀疑他有任何法宝,因此,他一直保持低调,不动声色,所以连鲁克先生都被他蒙在鼓里了。并且,他一直以来所说的都不比安萨塔多。”
“我知道了,你现在很后悔刚才让我知道了这么多,你觉得这样使你自己在信用上有了瑕疵,是这样吗?”
她心平气和地说,脸上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但是从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一种高贵的自责,然而正是这种自责更加叫我觉得羞愧。
我连忙抗议道:“亲爱的吉伯尔小姐,我想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觉得后悔。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你平静下来?但是,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真的有保守机密的职业责任,因此,非常希望你也能严守这个秘密。”
“这个我当然能理解,我也请你相信,我绝不会对他人泄露秘密的。”朱丽叶说。
对于她的这番承诺,我真的非常感激。随后,为了转移话题,我把安萨塔来访的情形仔细地说给朱丽叶听,甚至连雪茄的事情都没有遗漏。
“噢?难道桑戴克医师抽的雪茄真的很差劲吗?”她好奇地问道。
我笑着回答道:“呵呵,当然不是了,只是对某些人而言,可能不合口味而已。奇奇拿普立可是桑戴克平常消遣时抽的,并且他总是很有节制。平时,在通常情况下他只抽烟斗,只有在工作累了一整天,感到疲惫或者倦怠,以及庆祝什么事儿的时候,他才会纵容自己抽上一根奇奇拿普立。要知道,他抽的是最上等的那种。”
我刚说完,朱丽叶就接口道:“看来,再伟大的人也都会有弱点,如果早一点知道桑戴克医师的这个癖好就好了,因为之前有人送给霍比先生一大盒非常上等的奇奇拿普立,但他只试了一根就不喜欢了,后来他就将整盒的奇奇拿普立送给了华科。而华科这个人向来对雪茄都是来者不拒的,不管抽哪种牌子他都觉得不错。”
接下来,我们还说了很多,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但是气氛却越来越拘谨,彼此之间也愈加客气。我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唯恐将自己的情感泄露出来。为了避免有任何不当的亲密举动,我故意移动到座位的另一端去,我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僵直地坐在那里,真是苦不堪言啊!
与此同时,朱丽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也起了相应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怀疑与困惑,逐渐演变成了冷淡有礼,甚至开始有点漫不经心了。也许是她的良心也开始控诉,又或许是我的冷淡引起了她的戒备,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如同是对诺柏的不忠。然而,无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已经越坐越远,于是,我感觉到我们的友谊也在这尴尬之中褪色了。半小时后,当我们一起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简直比初次见面时还要陌生。也许,对我们原本美好的情谊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但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当中,我们还能期许什么样的结局呢?在濒临崩溃的那一刹,我有种想要靠在身旁那位为我们开门的胖狱卒怀里哭泣的冲动,这又让我想起了之前朱丽叶曾在我怀里哭泣的情景;而当探监结束,知道我们无法像平常那样一同乘马车回到国王路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儿。因为朱丽叶说要去牛津街买点东西,要改乘公共马车,所以我只好独自步行回家了。
我站在人行道上,失落地看着她的马车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了烟尘之中。我长叹一声,像个梦游者一般转身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虽然走在依然熟悉的路上,但是现在的心境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