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像往常那样,带着审慎的目光聚精会神地倾听。
“这是件相当有趣的事,而且也非常重要。”他表示道,“亲爱的里维斯,对我来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搭档。那些可能被刻意掩盖起来的真相,都会不请自来地传入你的耳朵里。现在,你的猜想获得了证实,我想你一定感到非常高兴吧。”
“当然。”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
“这条思路也非常合理。当你决定放弃那些固有的思维模式去抓住各种的可能性时,那些原本看起来进入死胡同的事儿,就会闪现出一线生机。你所搜集到的新线索已能够为你的猜想提供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现在如果能找到霍比先生的备忘录当天也在桌上的证据,那么这一猜想成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绝不能忽视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可奇怪的是,诺柏为什么会想不起有这件事儿呢?当然,这些指纹或许是在他出去后,吉伯尔小姐才发现的。可在我特别强调地问是否在纸张上留有指纹的问题时,他应该会想到这件事儿才对。”
“当时霍比先生的备忘录是否就在桌上,或是隐藏在那些沾了血渍的纸堆里,我应该去调查一下。”
“没错,是个好主意,”他随即又说道,“可我觉得这样做会收获甚微。”
桑戴克的这番话,令我感到有些失望。尽管他已认真听取了我的汇报,并且热心地与我讨论,可我感到他对这些线索的关注还只是停留在学术研究的层面上,而并非认可它的可行性。也许他只是假装镇定,可这并不像他的作风。我知道,约翰·桑戴克是个正直的人,这种性格的人不可能在私底下像个演员般矫揉造作。在陌生人眼里,他是个沉稳而冷静的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也和他清明的内心世界相呼应。
噢,情况也许并非我想的那样。他未对我所发现的这些惊人的线索作出更为积极的反应,或许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他已事先了解到了这些情况——这很有可能;第二,他有更为接近事实的解释。我反复思考着这两种可能性,当然,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就在这时,比德笑嘻嘻地进来了,双手捧着个制图桶,里面整齐地码着二十四枚黄杨木的棋子。
一见到手下那副傻样儿,桑戴克立刻也摆出一脸顽皮相。
“里维斯,比德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他笑着说道,“他猜我发明了一项新的游戏,而且对新游戏的玩法非常好奇。那么,比德,你知道怎么玩了吗?”
“目前还没有想到,先生,不过我猜,下棋的另一方一定是个穿长袍戴假发的家伙。”
“有些接近正确答案了,不过并不完全对。里维斯医师,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对此没什么想法,”我答道,“我今天早上才看到这种古怪的东西,而比德又是一副慎言的模样,生怕泄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虽然我也很好奇它们的用处,可一直都猜不出来。”
“是吗,”桑戴克嘴里咕哝着,手里端着茶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你是说‘猜’吗?我可不希望一个科学家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那么,你所谓的‘猜’代表着什么呢?”
显而易见,他有意揶揄我,可我还是以严肃的态度回答了他的问题:
“所谓‘猜’,就是在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得出结论。”
“噢,这怎么可能!”他故作惊讶地说,“除了傻瓜,谁会没有事实证据就胡说八道。”
“需要修正一下,”我连忙改口,“‘猜’即是指从不足的事实证据中得出结论。”
“这么说还可以理解,”他说道,“不过更为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当已掌握的事实证据只能得出笼统而不确切的结论时,‘猜’
却能帮助得出确定的结论。举个例子来说,”他指指窗外,“我看到一个人正沿着培伯大楼的墙根儿走。如果我是个浪漫主义的侦探,就会说‘下面这个人是个查票员或者铁路站长’,毫无疑问这只是种猜测。仅仅从我们所观察到的现象本身并不能说出这个结论,而我们所作出的结论也是广义的。”
“可您猜对了,先生!”比德兴奋地叫道,“那个人真的是一名站长,萨埠维车站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比德对医师的敬意显然又增加了一分。
“只是碰巧猜对了,”桑戴克微笑着说,“而我也可能猜错了。”
“不会有错,先生,”比德肯定道,“您看一眼就猜出来了!”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他是个站长吗?”对于手下的恭维,桑戴克并未理会。
“我认为,是他走路的样子给了你灵感,”我说道,“我曾经看到过像他那样外八字走路的扁平足的车站站长。”
“差不多就是这样。足弓逐渐变平,韧带也被绷紧,深层的肌肉也变得松弛。因为弯曲变平的足弓会使人感到不舒服,所以足部就会向外弯,以减小足弓的弧度;而他的左脚板很平,向外弯的幅度就会很大,以至于整只脚到小腿部分都向外弯。这个人长得这么高,发生这样的变化就更容易看出来了。”
“长时间的站立是造成这种足弓变化的主要原因。长期对身体各组成部分连续施压会造成机能衰弱,可如果是间断性的施压则会强化它。所以需要长时间站立工作的人很多都是扁平足,且伴有内肌虚弱的情况。像侍应生、看门人、小商贩、警察、店员、销售人员以及车站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方面的例子,而运动员和舞蹈家则与之相反。不过侍应生走路的姿势自有其特点:因为经常会托盘而行,为了避免碗盘内的汤汁溅出来,他们的步态十分稳健。相比较之下,这个人走路步子拖得很长,两臂摆动的幅度也很大,不似服务生的步态;从他的着装看,也不像小商贩或者看门人;而他不甚强健的体格也不似警察;而店员和销售人员因为需要在有限的空间内来回走动,所以走路的步子既小又快;再者,这个人的穿着比起他们来也较为体面。而作为铁路站长,需要经常在长长的月台上来回快步走动,因而步子会迈得比较大;此外他的穿着也朴素整洁。这个人外表所反映出的种种特征,都较为符合一名站长的细部描述。不过如果我们仅仅因为这些就断定他是一名站长,很有可能会因为惯性思维而犯下逻辑性的错误。在人们日常的生活,甚至在侦探办案的推理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除了从观察中推断出这个人需要经常站立外,其余的都只是猜测而已。”
“说得非常好!”比德一边望着窗外那个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边说道,“真是太厉害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通过这些知道他是一名车站站长。”
他用万分崇拜的目光望了主人一阵儿,随后准备离开。
“你要知道,”桑戴克面带微笑地说道,“比起固守旧规、按部就班的推理来,一次大胆幸运的猜测更能赢得掌声。通过严谨周密的推断所获得的结果,总是会带来出人意料的惊喜。”
“不幸的是,你说的都是事实,目前就有一个这样的例子——你在比德心目中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对他而言,世上没有比桑戴克医师更伟大的人了。好了,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怎么说呢——就称它们为小棋子吧,我实在无从猜想它们的用途。难道我应该对此有所看法吗?”
桑戴克谨慎地捏起一枚棋子,放入手中把玩着。在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它后又放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沉思了一阵儿,终于开口道:
“假如你已掌握了所有的线索信息,便能推断出案件中所有的因果联系。我想,你现在已经大概掌握了能够推测案情的资料——或许这并不准确,可我觉得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你已有解开这起谜案的能力——建设性的想象力以及严谨精确的推理。我可以断定,你具有优秀的推理潜质。在这段时间里,你也展示出了自己卓越的想象力,缺乏的只是实践经验而已。等你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途——我想这也不会等得太久——你就会反问自己‘为什么这种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好了,我们现在何不出去散散步,来缓解一下这一天的紧张神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