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墨竹等人服侍着换上云锦织金长裙,凌靖雪仍然沉浸在思绪之中。短短一日,她与徐寒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调笑的眼神、轻松的话语,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与新婚之夜两相对比,尤其让她难以置信。
荷澜察言观色,看出她神色有异,做了个手势屏退众人,扶她到榻上坐好。一边动作轻柔为她换上重瓣牡丹藕粉绣花鞋,一边浑若无意问道:“公主似乎有心事?”
就算凌靖雪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荷澜的眼睛,何况她正需要个说话的人。整理了一下思潮,她诚恳道:“昨夜我与驸马外出散步,他的态度好像不一样了!”
荷澜先是心中一喜,继而无数疑窦浮现,偏偏她说的不清不楚。但想到自家公主在这方面只是个毫无经验的小女孩,唯有循循善诱:“驸马与公主相敬如宾,确与常人不同。您不妨细说来听听?”
她面红如霞,吞吞吐吐地讲了昨晚发生的事,荷澜越听越哭笑不得。世间哪有这样相处的夫妻?偏生最后凌靖雪还骄傲地仰着头,满脸天真问:“你说,他没有占了我的便宜去吧?”
荷澜赞同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她知道凌靖雪不服输的性子,只得含含糊糊点点头,暗地里无奈地耸耸肩。
凌靖雪意犹未尽:“可惜天色渐渐亮了,大家都起来了,扰了我射镖的兴致。”她性子野且烈,自小爱玩男孩的东西,一提起舞剑射箭就兴致勃勃。荷澜看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哪有半分心机谋算的模样,不由扶额。
“奴婢心里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靖雪回神牵住她的手,垂眸黯然:“咱们多少年的情分,难道还有顾忌不成?你莫担心,子渊和母亲的事我一刻都不曾忘却。就算与徐寒关系缓和,不过虚与委蛇罢了,断断不会失了分寸。”
“其实奴婢想说的恰恰相反。”荷澜反手握住她,半跪于地,眼中泪光盈盈:“奴婢看着公主长大,看着您为宁妃娘娘殚精竭虑,在皇后指缝间游走心力交瘁。而今嫁进徐家,奴婢斗胆希望您能抛弃过往,好好生活。”
她悚然一惊,腾地立起身,目光清冷而愤怒:“你让我放弃?”
“不,不,”荷澜膝行两步,泪如雨下:“奴婢不忍心看着您为了从前的仇恨,毁了与徐家的关系。皇上待您如何,奴婢心里清楚,除了驸马,您还能依靠谁?”
“依靠?”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是怎么防着我的,难道你不知道?不说一时给了几个好脸色,怎能引为倚靠?”
“人心都是肉长的,公主与驸马已成夫妻,没有解不开的误会!”荷澜听她口气松动,连忙补充:“奴婢瞧着驸马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凌靖雪只觉心乱如麻,长长叹了口气:“你真这般想?”
荷澜颔首:“宁妃娘娘生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要奴婢好好照顾公主。”郑重其事磕下头去,她面容坚毅:“有一句话奴婢憋在心底,今日斗胆说出来:宁妃娘娘希望您过得幸福快乐,不会愿意您为报仇毁了自己。”
她倒吸一口凉气,四肢发软,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荷澜的话有几分道理。母亲那样温柔善良,直到临死都喊着凌风龙,怎会愿意女儿与生父反目成仇?勉强稳住心神,她只问了一句:“那子渊怎么办?”
荷澜声若蚊蚋,头埋得低低的:“您曾提过,皇上只有这一个儿子……”
不错,凌风龙不会坐视江山落入旁人之手。倘若他所言不虚,只会比她更急着找回这个儿子。她并非不明白道理,但这些年来,除了仇恨,她再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朝阳死了,她与郑氏两讫了,子渊是她继续存在的唯一意义。
她沉思不语,荷澜又劝道:“公主给驸马一个机会,也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摆摆手,抬眸望着荷澜殷切的眸子:“你去问问驸马更衣好了没有。”
荷澜欢天喜地地去了,她抚着泛红的手腕,不禁回忆起昨夜他手掌的温度。与朝阳不同,她不喜欢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更欣赏血气方刚的铮铮男儿。
如履薄冰的皇家马场,他毫不畏惧地打死了朝阳的爱犬,气得她七窍生烟而无可奈何。凌靖雪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他当真胆大妄为,难怪凌风龙对他如此忌惮。
新婚之夜,他认真坚定地告诉她:“微臣心有所属。”她虽然伤感羞愤,却忍不住钦佩他的仗义执言。这样的男子,难道不是难得的良伴?
无论如何,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他总不能避免与她相处,天长日久耳鬓厮磨,只要她诚心以待,他总会忘了曾经的爱人。他昨夜的眼神、话语,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她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勇气,荷澜说得对,她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幸福活着?如果徐寒真心帮她,未必不能找到子渊,何须受凌风龙摆布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她主意已定,不等荷澜回来,起身便往正厅去。
隐隐传来徐寒说话的声音,她猛地停下了步子,摸摸发鬓,抖抖衣裙,似乎打扮得太过素淡了。女为悦己者容,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过敷衍?
但她平素不喜奢华,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仿佛被人识破了心意,她脸上一阵热辣辣发烫,想必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人多眼杂,她唯恐被人瞧见,忙避到窗边,却听一句话清清楚楚传了过来:“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她欺侮了你。”
难道徐恬的事发了?她心下一惊,忙乱了两日,倒将此事忘到了脑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往窗根靠了靠,女子抽泣之声断断续续,不甚分明。
反正早晚徐恬也会告诉她,不如当面问清楚,偷听被人看到反而不好。犹豫片刻,她大步进门:“新到的雨前龙井,驸马要不要试试?”
徐寒正与一个身着水蓝衣衫的女子紧紧相拥,三人顿时呆立当场,凌靖雪微笑凝在唇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