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将藤编凳子移到躺椅旁,紧挨着老太太。她伸出一只干瘪的手紧紧攥住我,神色似乎有点犹豫,沉默了一会儿,便说:“雪馨,奶奶想跟你聊聊,希望你能以平静的心来谈话,好吗?”
看着沈老太太有些凝重的眼神,我意识到她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而且一定跟我有什么重要的关系,便淡淡地一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不会激动的。”
“咳,”她清了清嗓子,有些突兀地问道:“雪馨,你觉得你妈妈的一生过得幸福吗?”
“……”这个问题让我一时难以回答,妈妈过得幸福不幸福,只有她知道吧!
“本来,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不想再提起,可是……唉!”老人似乎很无奈,叹息着说:“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啊,就像下棋,有时候走错了一步,这辈子就完了!”
我黯然无语,是啊,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过沈浩轩,现在我依然在学校里过着清贫却快乐的生活。等到大学毕业后,肖云峰会对我表白,虽然跟他在一起从没有过心跳脸红的感觉,可是他也从没有伤害过我欺骗过我,他对我的感情真实可靠,能跟这样的男人一起度过平淡却安稳的一生,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当年家文遇到你妈妈时,他已经结婚生子,却还是跟你妈妈相爱了。两人感情很深,家文还特意将她带到家里来给我看,告诉我,他要跟浩轩的妈妈离婚娶你妈妈为妻!”沈老太太眼中的无奈在逐渐加深,说起当年的那一幕,她仍然不胜唏嘘。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她讲述着那段阵年旧事。
“帝尚原本是沈家和夏家共有的资产,夏家也就是浩轩的外公家,原本在T市是跟沈家并驾齐驱的商业巨头,夏老爷子又跟我家已故的老头子是莫逆之交,从小就为家文和夏家的小姐夏如意订了娃娃亲,长大后就结成了儿女亲家,所以自此两家合为一家!”沈老太太说到这时又停住口,因为女佣已经端来了鲜榨的樱桃汁,并给老太太端来了一碗绿豆汤。
示意女佣将果汁和汤放在一只百年树桩雕成的几子上,然后挥挥手让她退下,看样子不想让别人听到我跟她之间的对话。
我先端起玉瓷碗盛着的绿豆汤,用银匙喂了老太太几口,见她摆手不要了,才放下碗,然后端起果汁,味道酸甜可口,我喝了半杯,然后放下杯子继续听老太太讲述以前的事情。
“自打家文迷上了你妈妈白兰,他就成天闹着要跟夏如意离婚,可是,离婚就意味着帝尚庞大的商业帝国要一分为二,你爷爷多年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没错,是我苦求家文不要离婚,他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家里人不管,只是坚决不能别离婚!那时夏如意已经又有了身孕,她死也不肯离婚,说如果家文逼急了她,她就一头撞死在沈家!迫于各方面压力,家文妥协了,他只好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为白兰在外面买了幢房子安置她,允诺说,除了婚姻,他可以给她一切!”沈老太太目光黯然,用沉重的语气述说着,似乎已完全沉浸在了那段无奈又多舛的日子里:
沈家文迫于无奈给不了心爱女人婚姻,他只能用其他办法来补偿,可对于世间所有女人来说,任何物质上的东西都比不上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来得重要。更何况,她所扮演的是个极不光彩的第三者。于是,白兰拒绝了沈家文,不肯做他的情妇,执意要分手。
可沈家文已爱她成痴当然是死也不肯放手,原本甜蜜的爱情变成了穿肠的毒酒,两人在纠结痛苦中分分合合,始终无法寻找到出路。
白兰曾经逃跑走,可很快又被在T市势力滔天的沈家文给搜了出来,他禁锢她,折磨她,只为能让她屈服顺从,可这样却适得其反,只能让白兰的心距离他越来越远。
如果不是那次毁灭性的灾难降临,也许他们会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到现在。一天,白兰突然被一伙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劫持了,差点遭到侵犯,幸亏沈家文带人及时赶到,可是她却在混乱打斗中失踪了,再也寻找不到!
沈家文拼尽全力调查此事,却发现劫持白兰的幕后真凶竟然是妻子夏如意。他不顾夏如意已近临盆,将她痛打一顿赶出沈家。可夏如意死都不肯离开,在被驱赶的过程中一头撞在墙上,当场血流满面不省人事。
送到医院后不久,她开始分娩,产下女儿沈之柔,因为伤势严重又加上分娩过程透支体力,几天后她便去世了!
她实现了她的诺言,宁愿一头撞死在沈家,也绝不肯离开沈家。
一场所谓的爱情闹剧,就落得如此惨淡收场。
气氛变得十分沉重,也许这个故事太悲惨太凄凉,以至于我好久都无法从其中回过神来。
许久,沈老太太又接道:“其实,你妈妈逃走后,我曾经遇到过她!”
我怔了怔,感觉有些意外。
“那时候,我的身体还算硬朗,精神好的时候会出门走走。碰巧那天在路边口渴了,路过水果摊的时候,看到上面摆的柚子很新鲜,就让司机停下车,打发随车的佣人去买两只。当时我看到卖水果的女人很面熟,认了半天才认出是你妈妈!她衣衫破旧,蓬乱着头发,皮肤也变得糙黑,身边还拖着个流鼻涕的小女孩。她旁若无人地大声招睐着顾客,甚至拉着一位大男人为了一块钱争执了半天。”沈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摇头接道:“当时我真的很吃惊,实在想不到她的变化竟然如此大,也想不到曾经那样美丽矜持的女孩子为了生计所迫,竟然变得那么市侩庸俗。什么骄傲自尊什么羞涩体面统统都不要了!也要不起了!因为那个拖着两条鼻涕的小女孩正扯着她的衣角,一个劲地要吃鸡腿!为了那条鸡腿,她只能拼命,多赚一点再多赚一点。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全是锱铢必究,那张嫣红的檀口吐出的只有铜臭!”
我瞪大眼睛,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我知道沈老太太说的是实话,因为……那就是我童年生活的写照。爸爸在我出世没多久就遭遇车祸,肇事司机逃了,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妈妈就一直在路边卖水果,靠着这点微薄的收入供养我跟哥哥吃穿上学以及家里所有的用度。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买水果时,顺手捏了她的胸脯一把,为了能让这个男人多买几个芒果,她装聋作哑没有声张。
“雪馨,一个女人在被男人宠爱的时候,她也许根本就不当回事儿!当初家文那样宠着她,要星星不给她摘月亮,就因为没有给她名份,她闹,成天的闹,将家文逼到濒临崩溃。后来她逃走了,家文思念她成疾得了花痴病,一段时间里连生意都无法打理。谁能想到她竟然那么快抛弃了跟家文的感情,闪电般嫁人,而且还是给一个二婚男人做填房,只因为那个男人可以给她名份!可结果又怎么样呢?”沈老太太说了这么久,感觉有点累,便躺着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原来,那么久之前你就见过我妈妈,也见过我。”我喃喃地说着,目光有些迷茫。妈妈的选择自有她的理由,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命运如何残酷,她毕竟从没妥协过,她用她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而不是像我这样,像只笼中雀般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囚困在这个所谓的豪门里。
“我承认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是自私的,我觉得你妈妈是个搅家精,她只会让家文痛苦,为了家文后半生能过得平静些,我隐瞒了所看到的一切。当然,我也怀疑过你是家文的骨血,还特意让人调查了你的血型,结果证实你跟沈家没有任何关系。”
原来沈老太太早就知道了我并非沈家文的女儿,可那段时间里她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老太太的城府实在够深。
“尽管有时候,我看着家文思念白兰那痛苦的样子很是不忍,但我始终没有透露过一个字,原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劫,可惜……”她摇着头,淡淡地瞥我一眼,“可惜,在浩轩第一次带你进沈家的时候,我就知道……家文的劫难来了!命中注定,躲不过!”
我低下头,唇角噙起一丝苦涩,说:“奶奶请放心,我不会再给你们沈家造成什么伤害了!因为……你的孙子并不爱我!而且很快,他就会让我永远消失,给你换一位更可心的孙媳妇。”
沈老太太怔了怔,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雪馨,不要太自以为是!女人其实没必要那么要强,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适度地软弱一点,照样可以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