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跟今天上午那位买画的中年男子所说的话如出一辙,我黯然,呐呐地道:“其实有什么大不了呢?哪怕他一辈子成不了名又何?难道做一名美术老师就会饿死吗?”
“……”杰瑞回答不了我的话,我也没指望他回答,我只是无法接受肖云峰如此急切的功利心。
一位小护士从里面推门走出来,我连忙像上了发条的闹钟般弹跳起来,冲到她面前急声问道:“怎么样?”
“手术还在进行着,要做完了才知道结果!”小护士边走边说:“你们先睡一觉吧,手术要到天亮!”
“……”我如木头人般僵在原地,强烈预感云峰这次……凶多吉少。
杰瑞被我赶走了,我要他明天早晨吃过饭后再过来,今晚我在手术室外面守候。
独自坐在金属排椅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偶尔,房门会打开,护士进进出出地拿一些东西,然后又会紧闭。
夜深了,此时还是四月初,夜晚有些凉。我蜷缩起身体,困意疲倦袭上来。眼前越来越朦胧,不知不觉慢慢睡着了。
梦境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就像打乱的录影带,光怪陆离又不着边际。只记得最后沈浩轩出现了,他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将我揽进他的怀里。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心跳依然那么强劲,抚摸极轻极柔,好像在抚触一只受惊小鸟,但他的呼吸却很粗重,就喷拂在我的耳际,灼烫而又真实。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在我的身边,可又觉得太荒谬。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就算来了也不会如此温柔地对待我。
梦境里,他的怀抱真的很让我留恋,那么宽阔结实,让我感觉很安全,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反正是做梦,就享受下这片刻的温存吧。我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窝了窝,安心地睡去。
晨曦柔和的光线照在我的眼上,惊扰了我的睡眠。揉了揉惺忪的睡目,我睁开眼睛,一时有些弄不清楚身置何处。
男子一动不动地抱着我,那双如幽潭般深邃的眼睛深深地凝睇着我,好像怕眨一眨眼睛我就会在他的眼前消失般。
沈浩轩?我惊讶极了,难道自己还在做梦吗?转头望向窗口,窗外是明亮的晨曦,再望向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大开着……
啊!我顿时弹跳起来,挣脱开男子的怀抱,直冲向手术室。里面只有几位小护士在整理清洁手术台,她们有些讶然地抬头望向我。
“云、云峰呢?”我听到自己颤不成音地问道。
“手术已结束半个多小时了,现在已转去重症监护室。”其中一位小护士答道。
“唔,”我长吁出一口气,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可随即又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眼前,我现在才顾得去思索。刚才在门外看到谁来着?好像是沈浩轩!难道是我没睡醒看到的幻影吗?
走出手术室的门,外面,男子仍然立在那里,颀长健硕的矫躯,俊美逼人的外貌,绰然不群的气质,一切极致的熟悉却又极度的陌生。好像昨日才刚刚分开,又好像恍然离别了三生。
我静静地凝睇着他,没有惧怕没有慌乱没有忿概,平静得离奇。
也许是物极必反,正因为深怕会被他找到,日夜忧心,寝食不安,而当他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不要再惹我,请你走开,越远越好!”我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然后走过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时,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一滞。可我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地径直走向重症监护室。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肖云峰,他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几名护士坐在床前看护着那大堆的医疗仪器。
“刚才我问过主治医师,说手术很成功,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耳边突然响起男子略微低哑的嗓音。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可抚在房门上的双手却下意识地抠紧。
“你别紧张,我不会怎么样的!”他笑的样子在我看来很像一只在小白兔面前伪装善良的大灰狼。“我只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打断他未完的话。难道是胡大为那个恶棍走露了消息吗?这个混蛋!
“很简单,昨晚你用那张卡缴了手术费,我马上就查到了划卡转帐的地址,然后……连夜开车赶过来。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排椅上睡着了,看你那么疲倦,我没有打扰你。”他慢慢叙述着昨晚的经过。
原来他昨晚就过来了,我梦中的一切是真的,他居然在排椅上抱着我坐了一夜。
“你想怎么样?想再把我抓回去吗?告诉你……既使抓回我一千遍,我也会想方设法逃一千零一遍!”我咬着唇,强装镇定的外表下是扑嗵乱跳的心。现在这种时候,云峰生死未卜,假如沈浩轩就是用强将我拖走,我也没法子。
“我说过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可怕好不好?”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黝黑的眼瞳像两泓幽潭,深深地攫住我。
不是我把他想象得太可怕,而是他本身就太可怕!他给我造成的心理压力和阴影实在太严重,在他的面前我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听问你花几亿美金的代价四处悬赏寻找我,看来在你眼里我真的很值钱啊!”我冷笑着,可是身体却在发抖。
“你不止在我眼里很值钱在我心里也很重要,如果可以,我愿用世间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你回到我的身边。”说到这里他跨向一步,低声对我说:“不过,我保证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强迫你,我要等你心甘情愿回到我的身边!”
哦?我侧目盯着他的脑袋研究了一会儿,不知道上次车祸他有没有痊愈,是不是有脑震荡后遗症。
“雪馨,”他低沉的声音突然有了微微的颤音,可他仍然竭力强作平静,“我可以见见我们的儿子吗?我……想他都要想得发疯!”
我的心猛的一抖,惊惧不可遏制地回到我的脸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比他还要颤抖得厉害:“别、别想跟我抢孩子!我死都不会给你的,他是我的命!”
“……”他又沉默,只是从剧烈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的情绪在极度波动中。
面对男子黑眸中熟悉的阴鸷,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也许是我的惊惧让他清醒过来,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抢他,只是想看看他,当然前提是得到你的允许!”嗓音低沉嘶哑,似乎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绪。不过这种压抑也让他看起来更危险,因为我不知道他暴发时会多么惊人。
正在这时,从走廊尽头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个人,径直向着我这边奔过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杰瑞。
“血腥,喔听说手术成功了,云凤没事了,上帝保佑,阿门!”他冲上来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沈浩轩觊觎了一早晨也没敢抓),满脸的激动。
我冲杰瑞抿嘴一笑,说:“好人会有好报,云峰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他一定不会有事!”
或许是某人作贼心虚,听到说好人有好报他便深深觑我一眼,转头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再瞥眼我被杰瑞抓住的手。
杰瑞连连点头,轻轻摇晃着我的手:“血腥,昨晚喔一整夜都没睡好,满脑子都在想云凤的事情,喔就想万一……”
“老弟,谈天的时候用得着非拉着手吗?你以为是在搞总统会晤?”沈浩轩沉着脸,伸手在杰瑞的腕骨处捏了把。
“哇!”杰瑞痛呼着连忙撒手,眨巴着蓝眼睛,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沈浩轩,他有些疑惑地问我:“血腥,他是谁啊?”
“是我的下堂夫!”我冷冷地答道。
“下堂夫?”杰瑞虽然是半个中国通,不过这个古老而深奥的词汇还是难住了他,“下堂夫是什么东西?”
“是被我扔掉的东西!”我说完就看到沈浩轩的俊脸黑青一片。
“哦,”杰瑞重新审视沈浩轩,半晌恍然道:“喔明白了,泥是血腥的前夫!”
“……”沈浩轩似乎要吐血,又好像恨不得狂扁杰瑞一顿,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闻听到恐怖的磨牙声,接着阴寒如冰的断句一字一字从齿缝里迸出来,“我—是—她—的—丈—夫!明白?OK?!”
杰瑞有些被他吓到了,连忙往我身边缩了缩,悄声问道:“血腥,泥的下堂夫很暴力吧?”
“嗯。”我点点头,确实暴力。
“是不是就因为他搞家庭暴力才离婚的?”聪明的杰瑞总是能举一反三。
“对。”我再点头,这方面的原因也占一部分吧。
“呃,暴力的男人不能要,是要扔掉的!”杰瑞完全赞同,就差举手了。
“你从哪来的?”沈浩轩上下打量他一番,眯了眯眼眸,“是不是被疯牛病污染了脑浆子,该去洗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