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还没有醒来,我便走出长春宫,既然进了皇宫,不妨四处走走,见识见识它的本来模样。不知道走了多远,一阵琴声悠悠扬扬传来,如泣如诉,抚琴人似有忧思满怀无处宣泄,而完全诉之于琴。我渐被它吸引,寻声而去。在一处假山后的亭子里,我找到了琴声的来源,弹琴的居然是一位锦衣男子,从来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他的脸就像精心刻画的雕像,星眼低垂,薄唇轻抿,十指纤长,指根如玉,他不是在拨弄琴弦,是在用十指跳舞,流淌出来的不是音乐,是夏夜里残月的微光,是流水间揉碎的花瓣,是冷日下泥泞的雪花,美得让人揪心。
我着魔般一步步走上台阶,只听“铮”地一声,琴弦已断。弹琴人冷眼抬头,“你是哪个宫的?胆敢偷听爷弹琴。”
我端直双肩,不卑不亢,“爷的琴声美得令人肝肠寸断,不自觉寻声来此,如有打扰,请恕冒昧。”
他倏然一惊:“你懂爷的琴?”
“略知皮毛,”我顿了顿,又道:“只是爷似有无限哀思无处投递,所以付诸落花流水,只是人生之哀思恰如落花,既已付诸流水,则应随水东流,不再复返。”
他那俊美绝伦的脸上风云变幻般闪过惊,闪过喜,闪过疑,却最终浮起不屑的笑,“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胆敢揣摩爷的心思。”
他把心藏起来不欲人知晓,可是我知道我已说中,于是笑道:“小丫头并无心揣摩,只是听琴有感。既如此,便告辞了。”
我走下台阶,却又突然转回身。他脸上多了浮云般的笑容,“怎么?舍不得走了?还想听爷弹琴?”
“我......迷路了,请问长春宫怎么走?”我尴尬的挤出笑容,自觉脸上发烫。我是个路盲,走过的路都会忘记,何况偌大的皇宫。
他哈哈大笑,“哦?原来你是长春宫新来的宫女。”
“我......”我刚想解释,却被他打断,“走吧,爷送你一程,在宫里乱走会闯祸的。”
跟着他在花间穿梭,我渐渐感到周围熟悉起来,至一岔口,他指着前方道:“从这里一直走就到长春宫了,爷送你到这儿,下次别到处乱跑。”
我屈膝道谢后便蹦跳着往长春宫而去,至宫门口时却发现胤禛母子在外面回廊谈话,间或还提到我的名字,我悄悄躲在花间,只听德妃道;“胤禛,不管怎么说,你要好好管教这个丫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新婚之夜她就逃跑,你这样独宠她,只会越来越纵容她。”
四阿哥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却不容辩驳,“皇额娘,儿臣已成年,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皇额娘劳心了。”
德妃似乎有些恼怒,“胤禛,本来你府里的事我不想管,你宠谁不宠谁也不是额娘该管的,可是这丫头......哼,那额娘就把话说明了,你们成亲后,床上未见有落红,我们皇家绝不允许不洁的女子作媳妇,更不能容忍有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情发生。”
我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是哪个多嘴缺德的连这种事也汇报上来!
树上的知了耐不住燥热叫个不停,片刻的沉默之后,四阿哥缓缓道:“皇额娘,我们还没圆房。”
“什么?”德妃厉声道:“成亲这么久还没圆房?她不是夜夜宿你书房吗?哪有这样的理?”
天啊,有间谍啊,她在宫里怎么连四阿哥房里睡了谁都知道?
四阿哥又恢复了他一贯坚定而冷静的语气,“是的,皇额娘,落儿还小,儿臣答应等她再长大一点。儿子珍爱落儿如同珍爱自己的生命,儿子不想强迫她,如果皇额娘疼爱儿子,也就请疼爱落儿。”
四阿哥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心头,我不禁泪雨纷飞,有你爱我如斯,夫复何求?
又是良久的沉默,再次说话时,德妃的语气却变得颤抖,似乎还带着哽咽,“不强迫,好一个不强迫,可是身在皇家,这是如何的难啊。”声音空朦悠远,好像不是在说我的事了。
“皇额娘,你怎么了?”四阿哥的声音里透着疑惑。
“禛儿,”德妃恢复了正常,“有空常带落儿来宫里走走,她那法子还真让人舒坦。我们回吧,落儿该回来了。”
等他母子二人进宫好一会儿,我才从花丛中出来,入内行礼。德妃一脸怜爱将我扶起,并将我身上沾的花瓣树叶拈掉,慈爱地道:“落儿,你这是打哪儿来啊,瞧这一身。”我正纳闷她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她又抬起我的脸,“瞧这脸上也黑黑的,哟,怎么眼睛红红的?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忙拭泪道:“落儿刚在花园扑蝶来着,没人欺负。只是娘娘的动作让落儿想起额娘了。”
德妃的笑容更加暖心,“傻孩子,你进了我家的门,我不就是你额娘了吗?以后不要叫娘娘了啊。今儿也把你给累着了,跟你家四爷回去休息吧。”
从长春宫出来四阿哥一句话也没说,刚才不愉快的谈话在他脸上找不出一丝痕迹。在回府的马车上,他将我的手指紧紧扣在掌心,我望着这张熟悉的脸,这张无论心里怎么排山倒海却始终云淡风轻的脸,眼眶再度一热,不禁靠向他的怀抱,含羞道:“胤禛,我爱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紧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