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轻轻眯了起来，达瓦这才发现，渐黑的天幕之下，少年的眼珠中竟泛出了一点奇异的金色，那并非纯黑的眼眸，而是黑中夹金的暗金色瞳孔！
看这少年人的身手，达瓦也隐隐明白索赤为何要对这少年人礼遇有加了，部落里不缺少勇士，但身手犹如狼一样勇猛的武士，却是任何部落都极为稀缺的。索赤显然是想招拢这个傲慢的年轻人。
晚上，营地里举行了巨大的篝火晚会。
其实也谈不上巨大，因为这个营地只是索赤暂时的一个据点，部落里大约只有六百人，勇士不过两百多，剩余的都是妇女和孩子。这个篝火，只是为了欢迎新的勇士加入部落才设的，来的都是男人，烤肉喝酒，顺便商讨下一个据点的去处。
天黑时分，人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那少年也被索赤带在了身边，和格来坐在一处。
除了跟随索赤一起去找狼的百余人，部落里剩下的男人基本都不认识那少年，虽然听回来的人说他身手了得，但事实上，大家内心都还隐隐有些不服气，期待今晚能看见这少年表演一番。
火焰熊熊燃起来，将营地外的空地上照得一片火光，索赤高声大叫了一句，人群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索赤举起一杯酒，脸带笑容道，“我今天在草原上遇到了一位勇士。”
他用脚踹了踹蹲在旁边的少年，少年并不动，索赤便一下子用力，强行将少年提了起来，道，“就是这个人，大家认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他小声问似乎完全不够热血的年轻人，那人只是闷着不说话。
索赤忍不住将拳头捏得咯吱响，但少年死活不开口，他也没办法，只好又朝众人笑，“现在，我要请这位勇士喝酒！”
索赤将手里的大碗酒喝了一口，递给旁边的少年。
但少年并未伸手去接。
其实这半天之间，索赤也隐约摸到了少年的一点脾气——这人不服硬。这让他感觉很有趣，事实上，索赤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人。
少年不接，索赤就一直这么将手伸着，也不收回，眼睛直直盯着他，仿佛准备就这么和他犟一晚上。
人群中不禁轻声嘘唏起来，索赤并不以为意，只是炯炯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要用眼睛将他烧穿。
索赤目光如炬，时常有人说他的眼睛像狼，让人不敢直视，然少年却并不畏惧，更为可怕的是，少年暗金色的眼睛同样也非善类，犹如巨大的漩涡，索赤一直看着，若非强自稳定心神，竟也险些差点陷入这一双妖异的眼里。
少年端详他面色许久，本来是身为冷淡的脸色不知为何渐渐软了下来，忽而道，“我不能喝酒。”
他指了指自己略显单薄的身躯，“你看，我是个有病的人，脾脏受不了这样辛辣的东西。”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虽然依旧僵硬冰冷，但话语间似乎蕴含了那么一丝若有似无诱哄的味道，轻轻飘散于空气中。
少年歪着头看他，那股味道便顺着他眼里的漩涡缓缓流动，让人感觉有些恍惚起来。
见面短短这些时刻，这少年人从未屈服过一次，眼下是第一次，想必有些困难。
索赤竟隐约感到了一丝满足，也竟真不再逼他。
底下众人又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样一个单薄体弱的少年，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索赤乃是部落首领，虽然他平时不拘礼节，也不甚讲什么尊卑观念，但武士之间，武德还是很重要的，索赤亲自给他敬酒，就表示了对这少年人武艺的欣赏乃至钦佩。可惜少年病恹恹的模样显然难以服人。
西疆武士无不以勇猛为荣，就算矮小的人，也都力求灵活结实，绝不会像这少年，一举一动都似乎慢吞吞的，有气无力。
索赤早已料到众人会对他产生质疑，顿时悄悄用手肘撞了撞少年道，“喂，给他们露一手。”
“露什么？”
年轻人只是埋头吃肉，并不抬头，嘴里含糊不清道，“跟猴子似的给人看？要露你去露，别烦我。”
索赤皱眉，顿时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达瓦，达瓦领意，忽而拎起刀猛然朝那少年砍来！
少年正埋头吃得欢，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劈下来的大刀。
完了……众人忍不住纷纷感叹，这小子要被大力士达瓦给劈成两半了。
少年啃的是一支小羊腿，羊腿上的肉被撕了不少，几乎已只剩一根细细的骨头，他意犹未尽地将骨头上连着的最后一点肉丝也都撕了下来，然后伸手，将羊腿轻轻敲在了达瓦的刀上。
真的只是轻轻一敲，众人也都亲眼看见，他仿佛什么力气也没用，只是刚好吃完了羊腿，刚好将骨头举起来，敲在了达瓦砍向他的刀片上。
达瓦的刀竟顿时脱手，顺着被敲击的方向远远飞出，然后刷得一下插入了远处的空地上。
索赤不禁满意地笑了笑，鼓起掌来。
少年顿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真是奇人，部落里许多人都未曾见过这样的中原招式，达瓦开了头，索赤似乎也是默许，众人竟都一一偷袭，少年只是吃肉，然而却将那些飞来的各种兵器一一化解。直到最后，他畅快地打了一个饱嗝，看向众人道，“你们好了没？我饱了。”
他确实也该饱了，这少年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却几乎整整吃了半头羊，真不知道他那屁大点肚子是怎么装下的。
酒足饭饱，格来熄了篝火，索赤伸手搂住了那少年的肩膀道，“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今晚，我要和我的新兄弟一起睡！”
少年皱眉，似乎有点嫌弃。
人群四下散去，索赤几乎是强行搂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往自己的帐篷，少年少见地没有躁动，索赤忍不住笑了笑，“我发现我这么搂着你的时候，你就动不了了。”
“那是因为我吃饱了，不想动。”
“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兄弟？”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兄弟？”
他似乎对索赤半点也不感兴趣。
身在异族部落，本该有些危机感的少年看上去也竟没有半分忧心的样子，索赤忍不住问，“喂，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人依旧不回答他。
两人很快来到了帐篷，索赤进了帐篷之后立刻就开始脱衣服，少年只是站在帐篷口的，背靠着帘子，双手抱臂，并不前行。
帐篷里燃着吊起的小锅火炉，将整个圆顶的空间都照得昏黄一片。
些许阴影投射在对面的裸上身的男人身上，印出一个犹如希腊雕塑般完美阳刚的身躯，索赤几乎疑心自己看错，因为少年似乎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揩去了嘴角的一点口水。
“你怎么不过来？”
难道要说远观的角度更好，更方便欣赏？
少年道，“吃饱了，睡不着，先站着消化消化。”
索赤也不管他，只在帐篷里悉悉索索干些事，春天早来了，帐篷里还有炉子，里面其实热得很，那少年人脸上却没有半点汗意……他还穿着来时的皮革。
“你很怕冷？”
他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这个人不怕冷，但是我的身体很怕冷，要是穿得少了，隔天就会四处酸痛。”
索赤忍不住笑了一声，“跟个娘们似的。”
那人脸红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
又过了一阵，那人忽而道，“睡吧。”
他径直就要往床上来。
索赤忍不住有些惊异，“你就这样睡？”
“不然呢？”
“睡觉好歹要脱衣服吧？”
“我睡觉从来不脱衣服。”
“怎么可能！”
“我现在不就是没脱衣服？这样也能睡觉。”
“……”
两人躺下。
过了一会儿，索赤忽而翻身，一下子坐了起来，“脱了。”
少年的皮革软甲就在旁边，偶尔总是会刺到他的胳膊，让他很难受，而这个人偏偏异常安详，全然不管他在旁边翻来翻去。
少年一巴掌呼到了他脸上，“睡觉，别吵。”
索赤怒了。
帐篷里顿时传来剧烈的打斗声。
格来的帐篷就在一旁，声音太过剧烈，他一下子就惊醒了。老管家披起衣服来在外面看了看，只隐约听到各种“脱！”“不脱！”“你不脱我来脱！”“你敢！”这类的言语，顿时脸上刷红一片。
难道少主……见那少年生得柔弱，想那什么了？
现在的年轻人呐。
格来连忙又跑回了帐篷，用毛绒塞住了耳朵，继续睡觉，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少年刀不离手，索赤自然不肯能赤手空拳和他打，因此顺手往墙上抄去。
帐篷里挂了很多刀，有些是他命人打造的，但更多的都是抢回来的，作为战利品挂在毡房之中。
索赤随意选中的是一把锋锐的薄口细刀，这刀是他一次征战时从敌对部落里抢来，据说那个部落的首领是从大平买的这把刀，打造那把刀的是京都一个极为著名的刀匠，叫什么他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