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如金起身将那薄斗篷又披在了身上，用帽子遮住了头，名元看她突然隐去身形愣了一愣，哦了一声，赶在前头带路。
他走了两步，仿佛想到了什么，忽而又停了下来，回头看黄如金，道，“黄大人，少爷就算是在外头，这会儿怕是也睡了，要不，您明儿再来？”
黄如金没有答话，只往前走。
名元急了，只好又从后面跟上。
他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如今时间紧迫，黄如金不打算和他拖，名元看出没法阻拦，只好认命。
两人出了门之后步行，径直往聚宝楼去。
黄如金有点诧异。
整个太和街都是安静的，夜间的小摊贩早已收摊，各类珍奇古玩店都紧闭着店门，整条宽阔的大街上，只有尽头处透来一大片光亮。那座半面六角大楼此刻还是人声鼎沸，每一层都透出人影，隐隐约约听得到各种嘈杂声。
名元带着黄如金进去，她打扮怪异，门口的小厮多看了她两眼，不过那小厮对名元态度却十分恭敬，径直领着他们往楼上去。
黄如金感觉愈加怪异了。
聚宝楼外表构造是一座半面六角塔，但里头的布局却十分复杂，曲曲折折，房间众多，有些是用来赌博，有些却不是，偶尔甚至有房间隐藏在暗处，不注意竟无法发觉。
黄如金跟着名元上去，停在了三楼。
她从前在这里跟史睿赌过一回，其实对聚宝楼没什么好感，但名元带着她过来，大概就说明李书墨在这儿，难道他也是在赌博吗？
黄如金深深吸了口气，进房后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名元先出去了，她静静抱着手，等着他的消息。
房间的摆设很奢华，家具都是精雕，布局也颇为雅致，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左边竖着一座苏绣屏风，四面上绣着白尾孔雀。
其实黄如金原本没发现那是绣线，远远一看，她还以为是画上去的，后来仔细凑上前去看，才知道那原来都是一针一线绣出的图画。
孔雀的羽尾是开始渐渐变细的绒毛，黄如金觉得就是用针尖一样细的刷子也刷不出这个效果，没有想到，竟是人手绣出来，她上前用摸了一下，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很像真的吧？”
黄如金手指还没有触到屏风，连忙收了回来。
来人并不是李书墨，而是聚宝楼的老板丁穆阎，黄如金朝他身后望了望，名元并没有跟着过来。
黄如金以前见过丁穆阎一次，上次就是他领着阿萨里和她一起去往聚宝楼顶层的。
当然那会她还不认识丁穆阎，只记住了这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有关丁穆阎的一些消息，都是后来跟史二在一起的时候才渐渐知晓的。
史睿曾说过，丁穆阎这个人虽然经商有道，但终究书生气太重，只适合做总管，不适合做老板。他猜测聚宝楼幕后定然还有高人坐镇，黄如金原先没往心里去，此刻却仿佛隐约想到了什么。
她起身一笑，朝丁穆阎拱手道，“丁总管，别来无恙？”
黄如金眼下身份特殊，城中觉得她是传奇的人不少，准备抓了她去领赏的人亦不在少数，此刻李书墨没有等到，却是丁穆阎进来了，黄如金心中顿时警觉，担心事情突变。
她后背上背着刀，用包袱包着，进来时就取下了，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黄如金自恃不用刀也能解决丁穆阎，因此虽然十分戒备，但也并不害怕，她脚步稍稍往旁边挪开了一些，随时准备拿刀逃跑。
丁穆阎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脚步细微的变动，只是笑道，“这位公子，难为您还记得小老，好些日子没来了。怎么样，今天也赌上一盘？”
黄如金盯着他看，丁穆阎笑得很公式化，不过他面相和善，笑起来天生亲切，倒也不令人觉得有什么恶意。
黄如金本来手掌已经微微张开，抓成爪势要去拿刀，看他这个样子，她慢慢又将手掌松了开来。
丁穆阎站在门口，刚好挡住去路，看来今天是不赌不行了。
名元已不知所踪，黄如金上前将刀又背在了身后，朝丁穆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丁总管，您带路吧。”
其实她对赌一无所知，但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上。黄如金心中有个直觉，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都是偶然，她只要按着这个走下去，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丁穆阎将她带到了一件赌房，黄如金一进去就看见了一张巨大的赌桌，那赌桌是用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打磨而成，表面锃光瓦亮，印出天花板上华丽的彩绘倒影。桌子只在两头各放了一个骰盅，是最简单的赌具。
丁穆阎站在门口看着她，黄如金顿脚，没有进去。
“人呢？”
她侧身问丁穆阎。
丁穆阎扶须一笑，眼中微微闪出精光，道，“黄大人，今天小老陪你玩一回，怎么样？”
黄如金原本觉得自己是有备而来，然此刻丁穆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惊，突然意识到对方似乎一早也做好了准备。
丁穆阎早就认出她来了。
她玩骰子肯定是不行的，尤其对手还是丁穆阎这样的赌场老板，此番必输无疑。黄如金手心冒汗，脑子飞快旋转，定在门口没动。
“黄大人？”
丁穆阎又叫了一次，黄如金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哦了一声。
“丁总管，这么着吧。”
她展眉一笑，迈步进去，上前将桌上的两个赌盅给抓了，扔到了一旁。
“上回我来您的赌坊，输得一塌糊涂，现在看见骰子心就颤，丁总管您也不忍心欺负我这个新手吧？咱们玩个简单点的，如何？”
古代没有硬币，当然也没有塑胶筹码，但是赌坊里却有和筹码类似的铜牌，玩大的时候可以抵做银票，称之为铜银。铜银都是赌坊自己订做的，像聚宝楼的就是正面刻聚字招牌，反面刻豹子。
这房里也有，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黄如金伸手拿了一块，捏在手里。
她上前，将铜牌在赌桌上转了一圈，铜牌倒地，朝上的是聚字正面。
她又转了一次，落地是个反面豹子图案。
黄如金微微一笑，拿起铜牌朝丁穆阎晃了晃，道，“丁总管，咱们就赌这个。怎么样？”
铜牌和硬币一样，伸手扔出去或放在桌上转，排除其他外力因素，落地正反的概率各是一半，这是纯赌运气，黄如金也只能豁出去了。
“好。”丁穆阎竟答应地十分爽快，又问她，“赌什么？”
“赌我要见一个人。”黄如金将铜牌拍在了桌上，“我要是赢了，丁总管就带我在您的赌坊里把这个人给找出来。我要是输了……”
丁穆阎转动眼珠，盯着她背后的包袱看了一眼，黄如金歪嘴一笑，将包袱又往后拢了拢，“输了我就走人，赌钱我照付。”
丁穆阎微微一笑，也不再多挑剔。
黄如金手指捏起铜牌，两指一翻，铜牌便立刻在光滑的桌面上飞快旋转起来。
桌面摩擦力小，铜牌一时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刷刷旋转，在桌面上发出嗡嗡的细微响声。
黄如金淡淡道，“聚。”
丁穆阎笑了笑，“那小老就只好选豹子了。”
铜牌落定，是个豹子。
黄如金头上渗出了一阵细汗。
第二回，丁穆阎抛投，黄如金吸了口气，还是道，“聚。”
铜牌落定，果然是个聚字，她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第三盘，黄如金伸手拨转了铜牌，还是毫不犹豫道，“聚。”
丁穆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铜牌慢慢在桌上慢下来，果然，依旧还是个聚字。
黄如金挑眉看向丁穆阎，“丁总管？”
丁穆阎也不恼，呵呵伸手，将铜牌拢入了袖中，冲黄如金弯腰一揖，“黄大人，请随我来。”
黄如金默默跟在他身后，仔细回想方才简单却惊险的赌局。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哪儿出了问题。但不管怎样，她终究是赢了。
丁穆阎仿佛也察觉了她的侥幸，回头来看了她一眼，道，“黄大人运气不错。”
黄如金微微一笑，也不予回评。
丁穆阎带她往楼上去，两人走了很久，黄如金甚至不记得究竟是到了几楼，丁穆阎将她带到了一个房间前。他两手交合，放在胸前，停在了门口，仿佛并不打算立即就放她进去。
黄如金也顿住了，抱臂看他。
丁穆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缓缓道，“黄大人，你来干什么，小老心里多少有些数的。”
“至于我们家少爷……”他顿了顿，又道，“一直都在等着您。”
他下巴略微抬高了一些，道，“老实说，我若不想让你赢，方才你也赢不了。”
“可是刚刚我赢了。”黄如金稍稍挑眉，丁穆阎立刻打断，“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家少爷想要见您。”
丁穆阎嘴上少爷少爷地叫，黄如金当然也立即反应过来了，他竟是在说李书墨。这倒是迎合了史睿关于聚宝楼幕后还有人操控的猜想，聚宝楼是京都有名的赌坊，在京都立足已颇有年头，里面鱼龙混杂，每日洗钱无数，没有想到它的幕后老板竟然是李书墨。黄如金心中略微吃了一惊，然很快却还是平复下来，没有在脸上有太大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