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顿时有点急了，哎哎直叫，“小姑娘，你衣服料子好，也给我一件啊！”
人是不能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的，那老头对牢里漫水的状况似乎还挺熟悉，他能完好无损活到现在，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法子，黄如金没有理会他。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老头也不叫了，偷偷从墙角取了一串绳子，也是和她一样，绑在了墙壁两面的栅栏上，支成一个三角面，他手法熟练，看来是很有经验。两个人这下隔得近极，黄如金转头看了看他的绳子，花花绿绿的，什么破头布都有，看得出来，是用碎步编的，不过还挺结实。
两人就这样靠着栅栏坐着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狱卒过来送饭。
黄如金饿得两眼昏花，下去就连忙去捧托盘，牢里的水还没退，托盘漂浮着，晃悠悠的，她生怕那碗饭被臭水给淹了，飞快捞起来，坐在晚上搭的角落里吃。
其实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黄如金几大口扒完了饭，不自觉叹了口气，转身问那个老头，“你来这儿多久了？”
那老头子吃饭吃得很斯文，细嚼慢咽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七年了。”
“你三十岁进来的？”
黄如金有些惊讶，七年了，他居然活到了现在。
“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他微微一笑，缓缓道，“谋、反。”
黄如金身子微微一震，哦了一声。
那老头似乎很不满意她这样轻飘飘的反应，几大口吃完了剩下的饭，一下子探过头来，瞪着眼看她，“你怎么就这么个表情？”
黄如金有点好笑，“那我该是个什么表情？”
其实以一人之力断然是无法谋反的，谋反都是死罪，显然拖不到这个时候，黄如金怀疑他只是被人扣上了这个名头，由于没什么实际罪迹，估计是被人忘了，这才拖到现在。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人也挺不容易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都还没病没疯，似乎还对生活充满希望，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出去的机会。
“这么着吧。”黄如金也往旁边凑了凑，道，“下回要是有人来看我，我就尽我所能，让他们把你给弄出去。”
黄如金觉得自己说得挺真诚，没想到那老头子眯着眼看她，却一脸怀疑。
她有点郁闷了。
之前这人明明使劲黏糊她，想方设法想从她这儿找点门路出去，这会儿她直接跟他说了吧，他居然还不信。
“不信算了。”
黄如金耸耸肩，又靠在了栅栏上。
“你若真能救我出去，我薛之光必定倾尽所能，一生相报！”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绳子结成的角落里跳了下去，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水里，黄如金吓了一跳。
她只好也从栅栏角里跳了下来，弯腰去拉他。
“前辈请起。”其实眼下已经没什么活路了，她自然也就没什么未来，薛之光虽然说得很是那么回事，但黄如金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你先不要谢我，我自当竭尽全力，你若是出去了……”黄如金微微一笑……“将来在我坟头多烧几张纸钱。”
“你死不了的。”
那老头子眼角一弯，忽而异常笃定地握紧了她的手腕，那表情，仿佛真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言之凿凿，切切有理。黄如金一时竟还真有点快要被他糊弄过去的感觉。
两人起来，又坐在了栅栏的角落上。
“你是黄将军家的闺女吧？”
两人后背相抵而谈，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薛之光问她，黄如金嗯了一声。
“黄将军的女儿，怎么能死在这样的地方呢？”
薛之光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回忆什么，仰起头，望向牢顶潮湿的墙壁道，“黄家的后人，要死，也都应该死在沙场上啊！”
黄如金不觉自嘲一笑，道，“薛先生这话说得可远了，我手上无有一兵一卒，如何能身处沙场？”
薛之光似乎笑了笑，黄如金背靠着他，也没看见他的表情。
牢里送来的饭菜还是老样子，根本无法下咽，黄如金每日一餐，最初几天都饿得要死，到后来竟然也习惯了，不觉饥饿。她突然一下子有了许多时间，为了保存体力，她什么也不做，就在牢里静静地想事情。
死牢中虽然环境差极，但一切落定之时，黄如金感觉自己就仿佛一头被磨光了所有斗志的狮子，平静地等待死亡，不觉痛苦，也并不烦躁。
就这样一直挨了快半个月，斩首的圣旨迟迟没有下来，黄如金某天清晨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突然发现脸上完全瘦了下去，两颊都没了肉，她往手上一看，手背上也全是骨头，看着有点吓人。
自贡图罗回来以后，她就瘦了许多，如今又经此事，黄如金突然有点害怕，她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
早饭刚刚送过，外面就有人来开牢门，说是有人来探，薛之光有点激动，站起来扒在她这边看，黄如金冲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忘救他出去。
然而没有料到，过来探望的人却并不是东宫的人，来人竟然是秦晓羽。
死囚寻常人是没法来探望的，但皇胄就不一样了，黄如金惊讶了一瞬之后又平静了下来，探监的石室破天荒铺上了地毯，秦晓羽坐在上首一把巨大的新椅上，两边站着侍女，正在轻轻给她打扇子。
牢里不透风，空气中常年都是一股霉味，秦晓羽约莫也有点受不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黄如金，也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微微撇了撇，又用手轻轻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脸嫌恶。
十几天没洗澡了，黄如金现在的形象其实也只比薛之光好那么一点点，她如今又瘦得惨，和秦晓羽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黄大人在牢里过的好像还不错嘛。”
黄如金一脸平静，秦晓羽不免出言相讥。
黄如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她一眼，展眉一笑，点头道，“是啊，过得还不错，劳五公主挂念。”
秦晓羽本来气极，然过了一会儿却又平静了下来，勉强维持笑容道，“黄如金，你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本公主是不会同你这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计较的。”
黄如金淡淡耸肩，不置可否。
“来人，上刑具！”
石室颇为宽敞，除了平常狱卒喝酒吃菜的一张小桌子和一套座椅外，其余地方都是空地。平常石室内壁上都挂着一些简单的刑具，黄如金左右一望，墙壁上果然还搭着几串鞭子，石室的角落里堆着三四根烙铁挂，四处都是铁链架子，大约因为夏天的缘故，没有看见烙铁炉。她身子不由自主轻轻抖了抖，也没出声。
“金吾将也有害怕的时候？”
秦晓羽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围着黄如金转了一圈。黄如金低着头，没有回答。
原本站在秦晓羽身边的侍女从椅子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大约十几寸大小，她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顿时泻出一片银光。里头密密麻麻都摆满了精钢制作的刑具。
“公主，这……”
石室里还站着一个看守的狱卒，眼看秦晓羽竟要动用私刑，他情知这有违法规，连忙上前来阻拦。
黄如金是重犯，自然不能让她逃走，但若是在圣旨下来之前，重犯出了个什么闪失，看守人也难辞其咎。
他拿不准注意，又不敢完全反抗秦晓羽，因此面露难色，支支吾吾。
秦晓羽眼色一横，旁边另外一个侍女立刻上前，往那狱卒手里赛了一个小箱子，箱子口是对着狱卒的，那侍女抬手轻轻朝他打开，里头隐隐约约露出一排码得整齐的大金条。那狱卒双眼放光，立刻闭嘴了。
“公主赏给你们喝酒的。”
那狱卒连忙将箱子给接了，又出去拉了两个人进来，将黄如金给绑在了室内的一个铁架上，冲秦晓羽点头哈腰道，“公主，这若是要折磨人，还得先把她给稳住，这人是个武官，武功高强，小官得给您捆紧了，免得您伤着自己。”
他搓手顿了顿，又嘿嘿笑道，“您看，太后把人交到了我这儿，我好歹得看着她不出事儿，您……”
“放心，我自有分寸，她死不了的。”
秦晓羽冷冷道，那人得令，连忙颠颠奔了出去。
秦晓羽上前，从刑具箱里拿出了一只笔一样的东西，放在手里轻轻拍打。
黄如金被绑在十字铁架上，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犹如擂鼓。
秦晓羽微微冲她笑了笑，伸手在那笔尾一摁，笔头的花苞有如莲花一样啪嗒绽开，旋成八瓣锋利的花瓣，中央的花蕊有些像弯曲的小蛇剑，剑露寒光，仿佛要刺穿人的心脏。
“这个东西叫莲花笔，不过它可不是用来写字的。”
秦晓羽走上前来，在笔杆尾部伸指一摁，笔头八瓣锋利的花瓣便又咔嚓一声收了回去。秦晓羽笑容扭曲，黄如金看着心里发寒，不过看她这副模样，她一时却反没什么惧意，只觉得她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