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是有那么一天,咱们的日子也到头了。”丁世村说道:“这句话放在这个时候说,我相信是别有深意的。”
伍立群想了想问道:“我想不出来有什么深意,我给你说,这日本人是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土肥原一再说要建立什么*****圈的新秩序,你看看咱们这次的行动,日军打死五个老百姓,就在报纸上我那照片下面写着哪!而且还有现场的照片。就像周先生说的那样,你看死了这么多人,那土肥原眨没眨一下眼皮?所以我觉得周先生今天跟咱俩说的都是真心话,都是中国人!”
丁世村带着讽刺的微笑看了伍立群一眼,说道:“周先生这句话你倒是记下来了哈!”
“那是。”伍立群说道:“咱们共事那么多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为日本人干活只是咱们的权宜之计,这个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丁世村笑而不答,话锋一转说道:“我刚才说周先生说过的那句话,你就没听出他这话里有什么含义?”
“能有什么含义?无非就是说我们都是中国人。”伍立群打了个饱嗝答道。
“不然。”丁世村说道:“你看现在全国这局势,如果按照毛泽东的分析,现在正是相持阶段。而周先生以前并没有对咱们说过今天这样掏心窝子的话,可见他心里对全国的局势还是有所顾忌的。”
伍立群根本没听进去丁世村的话,而是端起酒杯拉着丁世村说道:“来来来!别想这些了,咱们今天是来喝酒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不明天!”
丁世村突然想起了明天要与沈萍约会,而自己曾说过已经给沈萍买了件大衣。他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半了,应该趁街上的店铺还没关门给沈萍挑一件。他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儿,站起身对伍立群说道:“立群兄,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这几天注意点儿,好自为之!”
伍立群一把拉住丁世村的袖子说道:“世村兄,今天我算是是无官一身轻了,你不好好地陪我喝两杯你走的哪门子?该不会是世村兄金屋藏娇了吧?”
丁世村面不改色地答道:“你立群兄的好事儿都没办呢!我丁某人怎么好捷足先登?我真的有事,咱们改天再聊!”
伍立群知道留他不住,就自己独饮起来。想起前两天派出去的手下给自己汇报说,他要教育厅的几个头头脑脑陪他一起去了趟沈萍家,见到了沈萍的父亲,而且与沈萍擦肩而过。
这个手下还对伍立群说,沈萍的父亲一身儒雅之气,母亲离世多年。沈萍的母亲身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沈萍培养成一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所以她父亲就在她十二岁那年送她去了日本留学,因此沈萍讲了一口好日语。当时手下还借机打探了沈萍十八岁归国之后的经历,其父只是说一直在家看书,极少与外人交往。
那么十八岁她归国以后干什么去了?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伍立群起疑。伍立群看着丁世村那瘦小并且有些佝偻的背影,总觉得沈萍这样的女人怎么也不会看上他这样的痨病鬼。
如果那张照片里沈萍真的在对丁世村投毒,那么现在抓沈萍容易,但却没有证据,照片是不能代表一切的。伍立群看着丁世村的背影,想着想着脸上突然绽出了笑容。他索性一口喝掉杯中的酒,穿上风衣走出大门。上车就对司机说道:“去百乐门。”
何先法和詹生出了门就直奔大世界,何先法说了,来到上海,别的地方不去,要去就去大世界。
在大世界里,何先法坐在灯光最暗的一个角落,举着酒杯略带几分醉意对詹生说道:“灯红酒绿,这才是上海滩。”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詹生瞥了何先法一眼:“这就是信仰三民主义的人所追求的?”
“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何先法笑道:“以前有不少同志给我说过,咱们不是共产党,该享受咱们就得享受。我一开始也像你一样,后来才发现,越是不享受,越是与他们格格不入。所以我总说,现在的你就跟我当年一样。”
詹生却对何先法说道:“我对你这句话保留自己的意见。”
“什么保留不保留的,今天晚上这里没有革命。”何先法说道:“来,为了这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干杯!”
詹生象征性地举了举酒杯,何先法呷了一口酒,对眯着眼睛看起了舞台上那些舞女的表演。
詹生觉得百无聊赖,心里空荡荡的,他对何先法说道:“这个歌舞表演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更好玩的地方?”
何先法狡黠地一笑:“好玩的地方?会乐里,那里是妓院一条街,你这种人会去吗?”
詹生听了脸一红尴尬地说道:“不瞒你说,我到现在为止连恋爱都没谈过。”
何先法一听来了兴趣,身子向前倾着问道:“真的假的?”
詹生索性说道:“真的。”
何先法哈哈大笑着拍拍詹生的肩膀说道:“哎呀老弟!平时只觉得你讲原则,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样一个人啊!”
詹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何先法也笑着看看他,两人对视了一眼仰天大笑起来,以前千万种心结一时竟在这笑声中化解的烟消云散。
詹生喝着喝着居然觉得有些上头了,他对何先法说道:“不能再喝了,咱们去别处玩玩吧!”
“玩什么?去找乐子?”何先法笑指着詹生说道。
詹生一本正经地问道:“难道除了去妓院,这偌大个上海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何先法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说道:“你看看我这记性,咱们这大世界对面就是百乐门,你会不会赌?”
“以前倒是玩过几次。”詹生答道。
“那咱们就去试试手气。”何先法说完与詹生出了门。
大世界的对面就是百乐门,此时也正是灯火辉煌,门口停着黑压压一片全是社会名流的车。
伍立群此时正在百乐门里的一张赌桌上赌的不亦乐乎,旁边一名赌徒和他打趣道:“今晚手气不错啊?”
“嗨!”伍立群手里抓着牌笑道:“马马虎虎吧!”
赌徒盯着他的脸看了好长时间,突然皱着眉头问道:“哎?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伍立群起初漫不经心地说道:“见过我?不可能!我都小半年没来百乐门了!”
谁知这个赌徒死较真,想了半天,突然转身跑到吧台问服务生:“把前几天的报纸都给我找出来。”
服务生拿出一沓报纸,赌徒挨个儿翻过去,眼睛突然落在两天前的那张报纸上。他拿着报纸走来对伍立群说道:“喏!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你嘛!这不,这报纸上是不是你?”
伍立群一看报纸脸色大变,马上把跟前的钱和筹码往兜里一收,把帽檐压的更低,转身就走。
那赌徒还在后面叫他,可伍立群眉头拧的跟个麻花似的,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伍立群还没走到门口就把墨镜掏出来戴上。
刚刚走到门口,伍立群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他以为刚才被赌徒认出自己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可是詹生和何先法此时也已经走出了大世界,他们与伍立群仅一街之隔。伍立群当然不会注意对面进进出出全是人的大世界门口,可是詹生看向百乐门的时候却已发现了他。
伍立群还没走下台阶,眼睛就朝司机那边看去,司机正在擦车。詹生拽了拽一旁的何先法问道:“哎?百乐门门口的那人是不是伍立群?”
何先法顺势望去,还没等他回答,詹生就激动地说道:“没错,就是他!”
何先法马上问道:“你想怎么办?”
“坏事了,我没带枪!”詹生在心底暗暗骂自己,平时出门都带着家伙,可偏偏今天却没带,他对何先法问道:“你带了吗?”
“我带枪干什么?”何先法反问道。
何先法的心里也打起了鼓点,这鼓点越敲越急,因为猎物就在眼前。
詹生四下看了看没有可利用的东西,对何先法说道:“把你的钢笔给我,快!”
何先法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边掏钢笔边说道:“我去引开他的司机,你去做了他。这里离巡捕房很近,速度要快,完事后咱们在旅馆见!”
何先法说完径直快步走向那个司机,司机刚刚看见下了台阶的伍立群,正要为他开车门,何先法却突然从他背后闪出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哎!你为什么撞我?”何先法揪住司机的领子骂道:“小赤佬!”
“放手!”司机仗着自己是76号的人就有恃无恐:“不放手老子废了你!”
两人正在纠缠的当儿,伍立群已经朝这边走来。他看见了正在于司机僵持不下的何先法,何先法的眼神时不时朝他这边瞟,伍立群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四周似乎隐藏着一种杀机。
这时詹生从伍立群的背后越走越近,边走边拔下了钢笔帽,他已经看中了伍立群的太阳穴。伍立群当机立断一个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谁知刚一转身就与攥着钢笔的詹生装了个满怀。
詹生二话没说朝着伍立群的太阳穴扬手便刺,伍立群本能地伸手一挡,尖利的钢笔猛地一下就扎进了他的手背。
黑夜里,尽管两旁的霓虹灯闪烁,但谁都看不清从伍立群手背里喷出的液体是墨水还是鲜血。
伍立群只觉得手背一阵剧痛,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右手直接掐住了詹生的喉咙。挣扎中,伍立群本能地死死掐住了詹生带伤的胳膊,这一掐让詹生咬着牙钻心地疼起来。伍立群看着他的反应,猛然意识到这人就是前几天在天主教教会医院被自己打伤的那个刺客,而那个正与司机厮打的人肯定就是他的同伙!
这使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以为他们的刺杀目标是薛奎,现在想想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詹生被伍立群掐的龇牙咧嘴,但他突然意识到钢笔还插在伍立群的手背上,他握着钢笔又猛地往里一戳,那尖细的笔锋居然硬生生从伍立群的手心里凸显出来!
伍立群感觉到单打独斗自己不一定是这个刺客的对手,他知道现在周围已经有许多人在围观,他也知道街的那头就是法租界巡捕房。只要这个刺客五分钟内杀不死自己,也许只要三分钟,那巡捕房就一定会涌出大批巡捕。所以这个时候,只有与他僵持下去。
可詹生并不会让他如愿以偿,他脚下发力,身子一侧猛地把伍立群摔在地上。可就在他正欲扑上前去提笔再刺的时候,街那边的哨子声却响起了一片!
那是巡捕的哨子,那边的哨子一响,对面的哨子也跟着响了起来。不出几秒钟的功夫,这个十字路口的三面都响起了哨子,伴随哨子的还有纷乱而至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詹生看着被自己骑在身下死命举着自己双手的伍立群,那只钢笔的笔锋正一点点地朝他的太阳穴逼近。此时伍立群的力气差不多耗尽了,只要再给自己十秒钟,哪怕是五秒钟,那笔就会戳进他的脑袋!
但是,大势已去。
詹生用尽全身力气灌注在钢笔上,最后猛地往下一戳,笔锋擦过伍立群的面颊扎在了地上。巡捕已经跑至眼前,詹生不知道何先法怎么样了,因为他挣扎着起身逃跑的时候朝伍立群的车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了就要奔跑而至的司机,却没有看见何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