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片寂静，没有了夜里的宣闹，也没白日里正常的声音。看来，天还没有亮，殿阁里暖暖的、暗暗的，是烛光。
“娘娘。”初七听到我的动静，马上就拨亮了灯芯，近上前来，看她衣着整洁的样子，似从来都没有睡过般。
“有什么事吗？”
“娘娘，玉茗宫白茶姑娘，在外面等候多时了。”初七垂着手，默默的侍候我穿衣起床：“娘娘，您要见她吗？”
“宣她进来吧！外面，挺冷的。”这样的早起，我从没有过。而白茶，为何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候在雪芙宫呢？我接过初七手中的裙子，自己穿戴。
不大会儿，就见白茶跟在初七身后，带着一身寒意，垂着头走了进来，看不到她的面色，我判断不出她此刻的心境。
毕竟，她现在的主子风叶心产子不利，皇子生下便疫之事，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孩子的死，我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初七，你先出去吧！”我不露声色，白茶自进来便垂头立在那里，沉默了这么久，看来，她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初七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以无比复杂的眼神，看了白茶一眼，转身出去。白茶跟上去关上了门，顺手在屋角的炭盆上暖了暖手，才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衣服，一言不发的替我穿戴起来，动作十分熟练。
她不语，我便也不作声，任由她替我穿完衣服，又梳起了头发：“苏妃娘娘。”
终于，她开了口，空旷的内殿显得十分疲惫而空灵。
我不语，侧过头来看着她。
“一个人，为何可以改变得那样多？多到，奴婢都认不出来了。”低低的叹，语气中的哀伤本来是那么的惹人怜惜，偏偏在我听来，尤如晴天霹雳，炸得心余音震震，不得安宁―――她认出我来了吗？虽然我现在的改变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可必竟她与我自幼到大，相处了十六年啊！
面色极力的保持平静，微微点头：“是啊，人是会变的你不知道么？”
“可是为什么变呢？原来的一切，不好吗？”
她替我插上最后一支玉簪，垂手立在我的背后。
“时间让人变，被改变的或者是心境，但性格另人变，变的就是行为。原本一个温和的人，可以变得残忍，原本对你好的人，可以在背后捅上一刀。”
她不抬头，听着我说，幽幽的问：“那娘娘如果变，是因为什么呢？”
我心抽痛，自从双手沾染上鲜血之后，也曾不止一次的问我自己，我变了，不止是容貌，变得还有心境，还有行为。时间令我改变，环境令我改变，包括我的性格，也随之发生了巨变！
以前的我，虽不知烦忧，可身为一族之长，也深知天下百姓，有富裕贫穷之分，有高低贵贱之分。因此，从不仗势欺人，并皆尽我之心力，去支持身为太子妃的姐姐做一切的善事。可现在呢？竟然连一个个尚在娘胎中的婴孩儿都不曾放过。
“如果我也改变，那么肯定是因为回首之时，物是人非，想要把它还原成本来的样子。”不知她此时的深浅，我转移视线：“白茶姑娘，何曾没有变过呢？”
她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蓄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奴婢，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我默，看着她：“说说，你为什么变呢？”
她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奴婢，一直有个心愿，守护主子想要守护的一切，为此，奴婢做了许多奴婢本心不愿意做的事情，奴婢不开心但奴婢很欣慰。可当奴婢以为自己在一步一步的达成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发现并不是这样子的。”
“本心不愿意做的事情？不愿意做，你还是做了，是吗？”
她点点头，埋得更深：“为了保住叶心小姐在宫中的地位，明知当初害叶心小姐小产的是皇上送的宁神香，却保持了沉默，奴婢这是包庇；为了让新进宫的暖妃转移紫妃对叶心小姐的针对，奴婢将埋有宁神香粉末的秋杜鹃花，亲手送到了暖妃娘娘的沁阳宫；奴婢，这是狭隘；奴婢明知梅园里的小道被人动了手脚，却隐忍不言，还、、、还引来了小皇子嬉戏，奴婢，这是嫁祸。”
我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寒芒顿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当初，是你将小皇子引到梅园？”
我正奇怪，谁会去做这件事，想了很多人却没有想到白茶。差点真以为它是一种巧和，但白茶亲口承认之后，我便觉得一切就还原了。
当初，萧紫衣自以为聪明，可以一举做掉月妃的孩子，没想到自己却着了道，摔倒在雪地之上，还被玩耍的小皇子摔了个正着，痛失孩子。
月妃棋高一着，不但自己避开了行在前方，还引来了年幼贪玩的昭澈，反倒一举拿下了萧紫衣！
两人都心怀不轨。
只是我没有想到，月妃竟然会把昭澈卷进来！她想干什么？她不是一心为了泽内吗？如果她争宠、她想有自己的孩子来巩固地位，尽管去做就好了啊？为什么，要牵扯昭澈进来？
难道，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过去支持昭澈吗？或者说，不仅没有想过，还大有借刀杀人之险恶用心！
手指用力，钳制白茶的下巴：“你明明知道，昭澈皇子的真正身份，是胤琛太子与清乔郡主唯一的血脉，竟然敢！”
白茶的眼中全是懊悔：“奴婢一时相信了叶心小姐的话，她明明说过，皇上就算看在灵乔主子的份上，也不会动昭澈皇子一根寒毛，哪里知道，皇上当时竟然会下令棍打四十！”
风叶心，明明知道如果因为她或是搭上她肚子里的孩子，萧紫衣也是不会被姬胤宸冷落的，所以，她拉上了昭澈，想看看这个风灵乔用生命换回来的孩子，在皇帝的心中，究竟占了多大的份量！
如果，皇帝赦免昭澈，那么，昭澈便会是她日后获得恩宠的棋子，必竟眼前，她才是风氏送进宫来的女子，顶了泽内郡主的身份，自然与昭澈最为亲近；如果，皇帝废了昭澈，或者动怒杀了他，那么，她腹中的孩子日后便会得到泽内的全力支持，形成强大有力的后盾。
少了昭澈或是多了昭澈，她都不会吃亏。
只是，用心却太恶毒，包括她被送入皇宫时的初衷，都已经被扭曲！
“奴婢不敢求得谅解，只求娘娘看在奴婢还有用处的份上，让奴婢苟活在月妃身边。”我松开了钳制，白茶缓缓但坚定的跪了下来：“叶心小姐已不是刚进宫来时的叶心小姐，她动了情，所以，便忘了初衷。”
我没有对白茶下过杀心，她肯投诚，眼下看来是最好的办法：“我如何相信你的忠诚？”
她头轻轻磕在地上：“凭奴婢最了解灵乔主子，和主子与皇帝间的所有过去。娘娘要叶心小姐生，她便生，要她得宠，她便得宠。”
我幽幽一笑：“如果，本宫要她的命呢？”
白茶顿了一顿，坚定的抬起头来：“奴婢，必亲手将能要她命的罪证，送到皇上手上。”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此刻的她，掩去了哀伤与无助，仿佛多了主心骨一般，傲然抬着头，虽是跪着，可看不出一丝的卑微―――这才是一直跟在风灵乔身侧的白茶，那个冷静、那个善良知大义的白茶！
“你的改变太大，本宫不打算全然的相信你。而且，你如何知道，跟了本宫，本宫不会要求你去做违背良心之事？更甚至，本宫会不给你理由，而要直接取你性命！这才是本宫所要的衷诚！”坐回镜子旁边，摘掉头上她刚刚替我插上的玉簪，换了个方向，另插一只金步摇：“还有，本宫不喜欢梳这样的发髻，它，见不得光。”
白茶身子一震，但很快的掩盖了下来，敛身行礼：“奴婢，不了解娘娘喜好，唐突了。白茶一身低贱，但相信娘娘，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狠得下心、而去拼死护住昭澈皇子的人，相信才是保持着一心一意为泽内的初衷的人。白茶虽笨，但白茶有心。因此，即使为了这样的主子付出自己卑微的性命，又如何呢？”她起身走至门边，侧过身来：“如果娘娘有需要奴婢的地方，便请派微心姑姑派人来告知一声吧！”
微心？
“为何是她？”若论亲近，在外人看来，我身边的初七会比微心更适合一百倍。
“微心姑姑是先皇后的人，奴婢曾透过她替清乔小姐给皇后传过信息。当初虽未见着面目，但奴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形。“顿了一顿，她似乎看了我一眼，又接道道：”娘娘，微心姑姑可以信任，就如同奴婢将一样值值得娘娘信任一样。”她垂了垂首，便退了出去，与守在门边的初七对视一眼，径自离去。
此时，天已微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