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如何计较的,潇湘馆却还一无所知。
黛玉默默无言的回屋坐了,纤手轻轻翻弄些诗词,把个满腹心事的紫鹃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在外面来来回回的转圈。
“紫鹃姐姐,你再这么晃悠,咱们这地上只怕要长几个窟窿呢!”雪雁提了壶开水进来,递在她手上,指着屋里的黛玉笑道:“喏,趁便进去吧,有什么话好歹跟姑娘说了,没的叫人家说咱们姑娘小性儿不好说话!”
紫鹃不安的接过水壶,感激的对雪雁笑笑,推门而入。笑道:“姑娘,才回来,也不歇歇,怎么反而又看起了书,这么劳费精神儿的。”
黛玉握住书横在下颚,淡淡笑答:“正经平日里还总不让我床上躺着呢,怕把筋骨都躺的如人一般慵懒了,怎么此时偏偏还反着劝起来了?”
紫鹃细细的沏上龙井,立在黛玉对面,不理黛玉的话茬,自顾自的说道:“姑娘也知道,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偏自从姑娘来了,老太太便把我给了姑娘。姑娘又向来把紫鹃当做姊姊妹妹一般的待着,大事小情的无不是交给紫鹃。”
黛玉心中也是回想,暗暗忖度。紫鹃本是派来照顾她也是看着她的,能有如今这样的真心待自己,纵使有些过失有些小性儿,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这荣国府里小丫头能这般觉悟已是知足安心了。
且听紫鹃又是道:“紫鹃既服侍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人,一时一刻的也离不开姑娘。纵然是什么时候姑娘要去了,也必是求姑娘带去的,就像翠缕还不是一样跟着史姑娘去了。只是紫鹃是家生的,合家都在这里,跟着姑娘去南边便弃了本家。却又怕辜负了素日的情常,又怕弃了本家。这是紫鹃的私心,姑娘还请莫怪。”
黛玉默默听着,也不答话,她两个感情虽是好,这知心话到如此深处却也从未有过,不若趁机将些事理告诉了她。
“所以我便说了些姑娘快去了话来诳他,原为的就是试试他的心。谁知道那个傻子就那般疯魔了。他还说是咱们潇湘馆的人和他怡红院的人总要一处活着,不活着,也要一处化灰化烟。更有太太还说了,要给他聘了姑娘呢……”
黛玉心中咯噔一下,潇湘馆中寂然无声的,想来雪雁在外料理好了,自己且放心好好的解解紫鹃的心头之结。
“姑娘也莫嫌紫鹃嚼蛆,紫鹃还不是一片真心为姑娘。从姑娘来的时候,紫鹃得了许多话要看着姑娘,只是姑娘偏偏天真善良的对紫鹃那么好,便一心一意反而为姑娘筹划,替姑娘发愁了几年。想姑娘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
“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都中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
“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听紫鹃如此说话,竟是千方百计为了自己,黛玉心中不禁一阵感动。又听她说无父母无兄弟的话,竟是要想凭着一己之力来为自己谋划的。心内倒是更伤感了,微微就有些啜泣。
“俗话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更有的是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他又是事事将姑娘放在心上的,吃的穿的用的,凡事得了什么,从来都是先送来给姑娘挑的……”
罢了,这紫鹃中毒还真是很深的。黛玉渐渐心中回转,笑道:“从我来了几年,也是没少让紫鹃姐姐操心。其实……姐姐为我在太太老太太哪儿受的苦,黛玉也不是不知。只是气姐姐竟这样想着黛玉,所以……”
“姑娘的意思?”紫鹃许久没能这样畅快淋漓的说出心声,心想着姑娘本该是欢喜才对。怎么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的话,分明是说晓得自己与太太老太太的联系,竟比上次寻风月宝鉴时的那次说话还伤感。
“我给你的那个小菱花镜怎么不见你带回来?”黛玉呆呆问道,这样头脑的丫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教训。
紫鹃心内不觉欣喜,姑娘这番关心自己,才笑道:“是他看着我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因此才要了去,说要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不说,出门带着也轻巧。我想是姑娘的东西,才给了他。”
黛玉笑道:“那还要劳烦姐姐明儿去要了来吧?”
“什么?”紫鹃惊道:“姑娘,太太都说过要聘了……”
“这话也是姐姐胡说的么?”黛玉黯然,这丫头怎么还不开窍,道:“姐姐莫非不记得当日宝玉和凤姐姐遭了魇魔,黛玉毫无怨言的不顾这清闺的女儿名声去救他两个时,太太还说过我有什么要求都肯答应的!”
紫鹃猛然也是记起,忙道:“太太那话那是不作数的!”
“那么,如今你所说的太太说的这话也是不作数的!”黛玉不客气的说道,好叫傻紫鹃该醒醒,“太太但凡说过的类似的话,都不会作数的!”
紫鹃不禁急哭了,拉着黛玉道:“那姑娘怎么办?”
黛玉别过头去,笑的如是三月花开,六月芳菲,风流妩媚之态真是恍若仙子。口中却淡淡道:“紫鹃姐姐的真心,黛玉心里恐怕比姐姐还要清楚呢。所以……”
叹息一声,道:“这些事儿不是姐姐能管的了的,并且……姐姐如今这一闹腾,势必要让太太误认为是黛玉有意为之,闹不好以后会传出黛玉为了他家宝玉害上相思病的话呢!”
“这……”紫鹃心下无主,如此岂不是自己毁了姑娘的清誉,更是哭了出来,“是紫鹃冒失了!”
黛玉语重心长道:“姐姐莫责怪自己,纵是前日你不说这话激他,只怕早晚也会有这么一日。那个绣花枕头……”
黛玉忽然住口不说,抿嘴笑道:“今儿和姐姐说这么些,姐姐也未必能明白多少。说不得还要再给姐姐提起上次回姑苏的事儿了。黛玉不是没有亲眷的。那两位伯父与洛哥哥都是黛玉的亲人,也还不只这些呢。所以,姐姐大可不必为这些个事情发愁,只替黛玉管好了日常的饮食起居,不令人下毒害死黛玉就万事大吉的。”
“下毒?”紫鹃吃惊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说你这丫头,以后万万不可发疯的。似这般惠紫鹃情真试莽玉,到头来还不是要苦命的小姐担当那虚妄之名。”黛玉貌似可怜兮兮的道。
紫鹃不明所以,倒是情切切的问道:“听说姑娘这几日因为宝二爷的病还……几天来茶不思饭不想呢,姑娘如今可好了?”
朽不可雕也!
黛玉正忧郁难过,怎么调教出这样个钻进牛角不肯出来的丫头呢!却听雪雁进来说道:“姑娘别费这番心思了,紫鹃姐姐这么真心服侍姑娘的,也不妨告诉直说了吧。”
紫鹃呆愣着看着雪雁,听她说道:“方才姑娘不是说过姑苏时相处的那几位爷么,他们是为了几句偈语才不能来照看姑娘的,否则……”
“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能住到潇湘馆来……”紫鹃竟是想到了连公主郡主和那南北王府都是极其宠爱姑娘的。
“如此说来还是孺子可教呢!雪雁,我竟是还不如你呢。可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真乃不虚的!”黛玉拉住雪雁笑道:“紫鹃姐姐总该明白了,这府里但凡有什么黛玉的传言,万万不能轻信的。我方去南岸王府住了几日,回来竟有了姐姐说的什么茶不思饭不想,这不是可笑么?”
说的紫鹃不好意思的笑了,“姑娘没有因为紫鹃鲁莽伤了身体就好!”
雪雁一边沉脸道:“可是姑娘说生气了,要回了老太太,不敢用姐姐了呢!”
方才如何迟钝如何焦急都振振有辞的紫鹃一听戏言,急的连忙就跪了下去,哭道:“紫鹃再不犯傻了,求姑娘千万不可不要紫鹃呀!”
黛玉白雪雁一眼道:“你就是这么轻信丫头们的话,我何时说过要撵你的话。不过姐姐若是真心为黛玉好,就不许再提你方才那些话,没得……”
“没得丢了咱们姑娘的身份!”雪雁虽是心里嘀咕,那神情却已表露无疑。
紫鹃瞅着雪雁毫不在意宝二爷的样子,心中渐渐明朗。便击掌道:“可是紫鹃糊涂了呢,竟不知姑娘如此人物,怎么能局在这小小的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