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玉听罢,自然不知是理屈而词穷,只当是妹妹果然的才思敏捷伶牙俐齿罢了,更不能分辨,转身回房了,弄的待业也是回思无趣,本自无牵无挂的高高兴兴,却偏偏为了自己关心的人又是关心自己的人如此不愉快,心中愈发难过。正自赌气恹恹的合眼假寐,却听见雪雁那丫头一惊一乍的从后面过来。
“姑娘,姑娘”便见雪雁娇喘嘘嘘的拿了个大观园的图纸在手,哗啦啦的扇着,挑眉道“好热啊这里,怎么又有人来咱们这儿寻事?”
“还是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会子没姐姐的外人在了?”黛玉打点气方才的忧思,一脸高兴的与雪雁打趣。
“姑娘说的对呀,紫鹃姐姐前面做活呢不怕,再者那个绛花洞主前面生气呢,还有那个薛肥钗跟她姨娘那里互相谄媚着呢,姑娘外祖母还不是那边儿歇着,姑娘可亲可爱的史大妹妹听说正恼着呢……”
“好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了。”黛玉也顾不得再去纠正雪雁“薛肥钗”的贬语,眼圈一红道,“我没事儿,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惜我不是个男人……”
“姑娘什么时候也说话跟三姑娘一样了,”雪雁嘻嘻笑着,拿了手中图纸与黛玉看,“姑娘快快想想看咱们住那所园子呀?”
“哪里是凭咱们选的呢,”黛玉深思到,“不过,若是可以选的话,那么还是那万竿竹子相遮映的所在最好,月夜坐轩窗下读书,听清泉细流之音,感梨花芭蕉之韵,不枉虚生一世的。”
“姑娘放心啦,老太太还不是最疼姑娘的,再说,这建园子的钱还不是全借的咱们的!”雪雁一溜烟又是跑走了,只见前门处宝钗笑吟吟的掀帘而入,发髻上一只金灿灿的凤舞钗摇曳生姿。
“就知道颦儿还是闷在房里呢,怎么?谁又惹恼了你?”宝钗问到。
“哪里有那,还不是身体弱的过”黛玉忙欠身相迎,留出身旁一席之地与宝钗。
此时宝钗依旧一身喜气的崭新衣裳,缓缓坐在黛玉的床边,才抚了林妹妹的秀发到,“敢是姐姐的生日闹的妹妹不得静心休息了,这天气还是这样冷,若是如此,明儿个妹妹就不要出去了,好好的养着身子才是。”
黛玉心下倒是感动,一番关切甚是周到,乃问,“明儿还要唱戏?”
“是妈妈说的,叫老太太为我做了一回生日,怎能不还席呢!”宝钗骄傲道,脸上容光焕发,“妹妹也该多爱惜自己,你本来就身体怯弱,哪里能生气呢,要是有什么需要就给姐姐说,还有宝玉和云儿都是心直口快的,别计较了!”
黛玉心中不喜,也不好多说,乖乖的点头道,“知道,我怎么会在乎呢,明儿还要和云儿连诗呢!对了,宝姐姐今儿昨儿不是得了把古琴么,咱们可要借来弹琴作诗呢!”
“宝钗笑到,”可以当然可以,只是有个条件。“
黛玉惊讶,“什么条件?”
“借了我的琴,当然要算我一个!”宝钗耍了关子道,“我可是听说林姑妈的琴艺天下无双的,向来颦儿也是个极好的呢!”
黛玉最经不得人夸,早埋下她精致的小脑袋,羞红了脸。真是个琴棋书画精通女,玲珑剔透七窍心。弱本柔来洁还净,气质高来美容颜。一分真情可感动,两句三言作知己。势力眼里求知己,那堪风雨助凄凉。
第二日,果然的宝钗又是还席,接连的两日荣国府里热闹非凡。那宝玉前一日虽是和黛玉赌气,却仍不忘了次日早早的便赶去庙里烧香,又且是心中千遍万遍的念叨了他姐姐真是个活菩萨,真是个疼爱自己的好姐姐,这今后一入园子,还不知有多自在多畅快呢。既逛到了外面,也就不肯再回去凑那家宴,可巧路上游荡的没几步,恰恰遇上了北静王水溶,便是随他去了北静王府,正逢上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并拿国公家的公子们竟是到了七八成,他心中自来不喜这经济仕途之类,奈何众人皆是年轻公子,其中不免有志同道合的或者面貌清秀俊雅的,怎么不甘心混迹其中。这且不提,他却不知,那宫中的皇妃姐姐早早的便是送了一盖碗御制的酥鮥去,自然跑腿的小太监又是得了不少赏赐,这王夫人却是十分开心遂意的。
原来是那小太监送来了酥鮥倒是小事,关键是更有稍来了的信件才是安心的药丸。正是前一日夏太监亲传了旨意时,王夫人还自十分犹疑,怎么元春不是防着宝钗争宠的么,又为何如此抬举她,送那贵重的凤舞金钗不说,还特地点出她要安心住在园里,偏却、之前老太太叫谢恩时都是没有叫宝钗,如今形势如此诡谲,她又不是能常常的见到元春,哪里不是胆战心惊的,生怕做了什么事儿坏了女儿的前途,只恨不得倾家荡产也要推元春往高处爬,再然后凭借地位获取更多是利益。
那元春果然精明,她说的是,老太太不是喜欢林妹妹要许她给宝玉么,便也依了她,她是探花之女出身书香门第,两下正是门当户对,就是说林姑父故去了没个支撑也要照顾老太太的感受。另有那宝钗也是她姨娘的姊妹,生的端庄淑丽的一幅富贵相,肥水岂可流入外人田,更何况她是要想法子挡了她选妃的路的,已经是不讲姐妹情分又怎能太委屈了她,也给了宝玉不是更好,一来可以用贾家国公府的名胜地位太高她们商人的门槛,二来也正是可以成全了薛姨妈讲的金玉良缘之说。如今叫她三个全齐齐的住进了园子里,隐隐的谁还看不出两个都是候选宝二奶奶的人不成?有此一番安排,日后众人皆知她三个园子里亲密无间的,谁还敢再不知死活的提亲?
此正为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一番思量堂而皇之,竟以为自个儿可以左右家中诸事,把那拦路的美人碍眼的仙子全都收在自己家里,尔后她这做皇妃的大姑子便可为所欲为。却不知不单孤女林黛玉不是她这样能随意拿捏的,就是那宝钗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到最后才知道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场大梦做到昏天暗地中与日月齐光,偏偏梦都是要醒的,怎不失落而愁肠。
可惜那王夫人亦如她女儿一般模样,哪里知道自己不过也是凡人,满心以为金山银山可以什么都买来的,纵然是穿着朴素却还是掩不住那富贵的心肠。如今里,哪里又有像她家一般,这样一把年纪偏偏还有婆婆身体硬朗的什么都约束着,她到底还熬不成一个实在的当家人。从前的珠儿自幼是个好样儿的,谁想到如此早夭,如今只剩下个宝贝似的宝玉,万万不能叫他再出了岔子,日后贾府的兴盛还指着他呢,一家老小的日子全仰着他呢,因此上心中甚是不喜那些模样好的,生怕那样的人祸害了他的心肝。这其中缘由颇深,本来她年轻时就厌恶那些生的好的女孩儿,最最不能忘的便是那个贾敏,同样为人,怎么就要处处比自己强?有这般心肠,便要想了:一则是红颜祸水,多少人为了美人毁了一世英名的,二则她自己只是个一般的人,五官倒是端正,却跟家里这些姑娘们差的远些,更不论世外仙姝的林黛玉,因此上嫉恨更胜一筹。
这些念头毕竟是龌龊些,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与贾政,虽然那也是个一心以家族利益为中心的男人。不过是从此后事事皆推成是元妃娘娘的旨意,幸而也是人人存了私心的,说到底全是为了贾家脸面也便无甚人敢多有言语了。但只是那贾政还是不明白,晚上宿在王夫人房中悄悄说些话。
“老爷今儿歇在哪儿?”王夫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丈夫是她的,但是好女子怎么可以把丈夫死死守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对那些勾引丈夫的人却还是不能轻饶。爱情古来有之,哪个女子不想着丈夫能够专注唯一,想那卓文君一代美女才女,又能怎样,面对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私奔的勇气却没有接受他移情别恋的心胸,不是小性儿,是人情所在。如今,王夫人边是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边是坐在炕上收拾着元春才赏的几件金玉器皿,说是收拾,其实换成是细致玩味鉴赏更贴切些。
贾政瞧他心里到底不可能真真正正的痛快了,才挥挥手,轻轻说到,“你们都下去罢,今儿就在夫人房里了。”
听此言,王夫人倒是轻轻抬起她迷恋在手中器具的眼睛,阴阴的偷笑着看去,只见赵周两个姨娘才躬身施礼后掀帘出去了,听声音是吩咐了金钏儿进来服侍,便又带彩云彩霞跟着她两个去了,可笑这两个狐狸精就会使狐媚子粘住老爷了,竟是连个小吉祥小如意都不会调弄的,哪一个都不知来接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