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何处安
神光慧可禅师翻山越岭来到嵩山少林寺,拜谒达摩祖师,向其求法,并请为入室弟子。然而,达摩整日面壁静坐,不理不睬,不动不摇,任神光百般乞求,始终连眼皮都不曾抬一抬。神光为了求得大道,下定决心:达摩若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站在洞外,永不离去!
时值风雪漫天,过了很久,雪深及膝。达摩看他确实求法虔诚,才开口问他:“你久立雪中,想求个什么?”
神光道:“和尚慈悲,请为我开甘露法门,广度群品。”
达摩祖师斜了他一眼,缓缓地说:“诸佛的无上妙法,是天长地久,行难行之事,忍难忍之情,累世勤奋,旷劫精进而修得的。你凭着这么一点小小的恭敬和殷勤就想得到?哼!你站在膝盖深的白雪中算得了什么?若想得我的心法,除非天降红雪!”
神光听此诲励,为了表明自己誓死求法的决心,抽出戒刀,猛然砍向自己的左臂于达摩座前。
达摩说:“诸佛求道为法忘形,你今断臂,求的又是什么?”
神光答道:“弟子心痛难安,请祖师为我安心!”
达摩祖师听神光说自己心痛难安,怪目圆瞪,倏地将一只大手伸到他的面前,大声喝道:“把心拿来,我为你安!”
神光愕然地说:“师父叫我拿心,可是,心在哪里呀?我找不到心啊!”
达摩大吼一声:“已经为你安好啦!”
他这一吼,如同晴天霹雳,在神光面门前轰然炸响,徒然震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神光顿觉心中迷雾散尽,慧日当空,艳阳高照,寂照万方,终于豁然大悟。
我们的烦恼本空,罪业本无自性,识心寂灭,没有妄想动念处,就是正觉,就是佛道。如果能够保持一颗平实不乱的真心,佛性当下就会开显。
人能看,能听,能想,而这些都是心的本能的表象。将这些见识之类的东西剔除掉,剩下来的那个能识、能见的“能”就是心。找不到心,是现代人的悲哀。身心不得安住,是人生苦恼的根源。认识自己,是“定”,如果舍脱贪嗔痴妄,心里面恰如有一方安稳不动的磐石,不受一切的诱惑欺骗,任何时候都能站在合情合法的定位上,则自然明心见性。
生得“臭皮囊”
无根禅师入定三天,人家误以为已经圆寂了,就把他的身体火化了。又过了几天,无根禅师的神识出定,却找不到他的身体,悲惨地叫喊:“我?我在哪里呢?”于是,众僧人找来妙空禅师。
夜深了,找身体的无根禅师又来了,很悲伤地说:“我呢?我到哪里去了啊?”
妙空禅师很安详地回答:“你在泥土里。”无根禅师钻进了泥土,东找西找,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很悲伤地说:“土里面没有我啊!”
妙空禅师说:“那你可能是在虚空中,你到虚空中找找看吧。”无根禅师进入虚空中寻找了很久,仍然凄切地说:“虚空里也没有我啊!我究竟在哪里啊?”
妙空禅师指着水桶说:“大概在水里吧?”无根禅师自在地进入水中,不久,哀伤地出水说:“我在哪里呢?水里也没有啊!”
妙空禅师指着火盆说:“你在火里面。”无根禅师进入火中,但仍然很失望地出来了。
这时妙空禅师才认真地对无根禅师说:“你能够入土、下水,也能进入熊熊火中,更能自由自在地出入虚空,你还要那个浑身肮脏、处处不自由的空壳子做什么啊?”
无根禅师听了之后,猛然省悟,再也不吵闹找“我”了。
每一人都是由灵与肉两部分构成。肉体不过是个躯壳,而灵魂才是真正的自己。我们的肉体是不自由的,因为它有形体,充满了欲望;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因为它无形无体,纯净明朗。
我们的灵魂本来是自由的,可以上天可以入土,可以下水可以蹈火。但我们为什么会不自由呢?因为,我们往往关注肉体,而忘了自己的灵魂。就像这则寓言里的无根禅师一样,一直吵闹着要寻找自己的肉体,我们完全是自己束缚住了自己。
涅槃寂静
在佛者眼里,涅槃,不是死亡,而是永恒,是获得了生命最高的境界。
如说永恒,涅槃即是永恒,因为一切圆满,不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也就不会变了。说福乐,涅槃便是最幸福,最安乐;永无苦痛,而不是相对的福乐了。要说自由,涅槃是最自由,是毫无牵累与挂碍的。没有丝毫的染污,是最清净了。
《法华经》中说:“惟如来证大菩提,究竟圆满一切智慧,是名大涅槃。”
生死涅槃
佛陀在世时,有一位名叫优婆先那的比丘尼,有一次在山洞中禅坐时,忽然大声呼喊在对面岩窟中的舍利弗尊者,当舍利弗来到他的面前时,他说道:“舍利弗尊者!我刚才坐禅的时候,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起初并没有注意,后来才看清是一条毒蛇,我被它咬了一口,我马上就会死去,趁毒气在我身上还没有回转时,请您慈悲地为我召集邻近的大众,我要向他们告别!”
舍利弗听后,看看优婆先那,很疑惑地说道:“怎会有这样的事?我看你的脸色一点儿也没有变,被蛇咬了的话,脸色一定会变的。”
优婆先那态度仍很安详地说道:“舍利弗尊者!人的身体是四大五蕴所集成的,没有主宰,本就无常,因缘所聚曰空,空无自性,我是体悟到这个道理,毒蛇可以咬我的色身,但怎么可以咬真理的空呢?”
舍利弗听后,非常赞赏优婆先那,说道:“你说得很对,你是已经得到解脱的圣者,肉体痛苦的程度,你可以用你的慧解支持着你不变的真心。人们如果要修道调心,进入不生不灭的涅槃,对于肉体的死亡,像毁去毒针,像是重病得阇。死,可以死的是色身,不是死亡真我的生命。临死不变,生死不二,这是以智能的眼光观看世相,出离火宅,实在是无限之美!”
人在生死烦恼中,有恐怖、颠倒,但人如证悟禅观,或契入空慧的时候,就能进入不惧不贪图的境界了。如优婆先那所说,毒蛇可以咬伤色身,怎能咬到空慧禅观呢?
圣者,所以生活在真善美的世界,并不是一定要离开这个娑婆世界到另外一个净土。刹那是永恒,污秽是清净,烦恼是菩提,生死是涅槃。
生死由他
后唐保福禅师将要辞世示寂时,向大众说道:“我近来气力不继,想大概世缘时限已快到了。”
门徒弟子们听后,纷纷说道:“师父法体仍很健康”,“弟子们仍需师父指导”,要求师父常住世间为众生说法,种种议论不一。
其中有一位弟子问道:“时限若已到时,禅师是去好呢?还是留住好?”
保福禅师表情非常安详,用亲切的口吻反问道:“你说是怎么样才好呢?”
这个弟子毫不考虑地答道:“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随缘任它去好了。”
禅师哈哈一笑说道:“我心里要讲的话,不知什么时候都被你偷听去了。”
说完,安然入灭。
说到生死,在一般世人看来,生之可喜,死之可悲,但在悟道者的眼中,生固非可喜,死亦非可悲。生死是一体两面,生死循环,本是自然之理。不少禅者都说生死两者与他们都不相干。如宗衍禅师曰:“人之生灭,如水一滴,沤生沤灭,复归于水。”道楷禅师示寂时更说得好:“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禅者生死,有先祭而灭,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总之,生不贪求,死不畏惧,禅者视生死均为解脱也。殊不知,也正是因为有了死亡,生才显得更有意义。试想,如果生命是无限的,我们还会觉得它可贵吗?
谁束缚了你
慧能门下高足之中,南岳怀让一系传至马祖道一时大盛,与此同时,青原行思一系也出现了一位名动四方、禅机玄奥的大师,他就是与马祖道一齐名的石头希迁禅师。
希迁(700—790年),俗姓陈,广东人,年轻时即心怀慈悲之念。后出家为僧,初投慧能门下,慧能圆寂后,希迁在罗浮山受具足戒,后师事于青原行思,获悟禅旨。天宝初年,前往源南衡山,结庵在南寺前的一块大石头之上,人称“石头希迁”。希迁禅法较为严谨,当时学人常以得到希迁的认可为荣,与马祖大师合称“并世二大士”。
石头希迁的教育法十分严厉,有时不止是封住学人的口,还要倒打一耙。有僧问:“什么是解脱?”
希迁马上反问:“谁束缚了你?”
又问:“什么是净土?”
禅师又反问:“谁污染你了?”
学僧不死心,问:“什么是涅槃?”
希迁还是老一套:“谁把生死给你啦?”
四祖道信请僧璨教他解脱法门,僧璨反问道:“谁把你捆起来了?”道信说:“没有谁捆我。”僧璨说:“既然没有谁把你捆起来,这便是解脱,何须再求解脱?”道信立即大悟。
希迁与四祖异曲同工,告诉我们,我们本来就自由,没有任何束缚,一切戒律都是人为的束缚。
谁是我们的后人
天皇道悟禅师在径山禅师处参学5年后,到处云游,当他云游到石头希迁的道场时,请示说:“如果超脱定慧以外,请问你还能告诉别人什么吗?”
石头禅师回答:“我这里本来就没有束缚和压迫,谈超脱,请问要超脱什么呢?”
道悟禅师不满意这样的回答,说:“你说这样的话,教人如何了解呢?”
石头禅师反问说:“你是否懂得‘般若真空’呢?”
道悟禅师点点头说:“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有心得了。所谓真空不碍妙有,妙有不碍真空。”
石头禅师表示非常失望地说:“想不到你也是那边过来的人!”
道悟禅师赶快否认说:“我不是那边的人!因为有了‘那边’,就有‘这边’,你意思是我的来处还有踪迹吗?”
石头禅师肯定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来处了。”
道悟回答:“你没有证据怎么就诬赖我!”
石头禅师哈哈大笑,指着道悟说:“你的身体就是证据,那不是有来处吗?”
天皇道悟低下头,沉思许久,再问石头希迁禅师说:“你的话虽这样说,来处自他来,去处自他去。我现在只请你告诉我,我们究竟应该拿什么去启导后人呢?”
石头禅师大声喝道:“请问!谁是我们的后人呢?”
天皇道悟禅师于言下豁然大悟。
石头希迁禅师和天皇道禅师两个人所谈的这边那边,主要是指在生死轮回中流转之意。“我知道你从那边来的”,这是指仍在生死迷惘之中,天皇道悟经过深思,承认了自己还没有超脱,所以说:“来处自他来,去处自他去。”这就是生死由他的意思啊,但是天皇道悟又挂念后人,前前后后,生生死死,此则生死如何得了?难怪石头禅师要喝问:“谁是我们的后人?”
百年一场梦
有一天,李端愿太尉问昙颖禅师:“禅师!请问人们常说的地狱,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昙颖禅师回答说:“无中说有,如同眼见幻境,似有还无;太尉现在从有中觅无,实在好笑。如果人眼前看到地狱,为什么心里看不见天堂呢?天堂与地狱都在一念之间。太尉内心平静无忧虑,自然就没有疑惑了。”
太尉发问:“那么,内心如何无忧虑呢?”
昙颖禅师回答:“善恶都不思量。”
太尉又问:“不思量后,那心归何处呢?”
昙颖禅师说:“心无所归。”
太尉再问:“人如果死了,归到哪里呢?”
昙颖禅师问:“不知道生,怎么知道死啊?”
太尉说:“可是生我早已经知晓了的。”
昙颖禅师又问:“那么,你说说生从何来?”
太尉正沉思时,昙颖禅师用手直捣其胸,说:“只在这里思量个什么啊?”
太尉说:“是啊,只知道人生漫长,却没有发现岁月蹉跎。”
昙颖禅师说:“百年如同一场梦。”
浮生若梦,一切虚幻,本来就无所谓去和来。人的身体,不过是组成世界的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由于一定的机缘而暂时地凑合在一起而已,不可错认为属于自己所有,而是属于宇宙。大丈夫磊磊落落,能够自我把握,率性而行……去和留都自由自在。至于死亡,乃是既往的各位佛圣所开的使人获得大解脱的涅槃之门,复归那本来清净空寂的境界,体现着无为的大道,因而值得赞叹庆贺。
生死同参一首诗
双溪布衲禅师和契嵩禅师友善,而且彼此已到了真正以禅接心的阶段。一日契嵩禅师戏以诗追悼还活得好好的布衲禅师曰:
继祖当吾代,生缘行可规;
终身常在道,识病懒寻医。
貌古笔难写,情高世莫知,
慈云布何处,孤月自相宜。
布衲禅师读罢契嵩禅师的追悼诗后,非常欢喜地举笔答曰:
道契平生更有谁,闲聊于我最心知;
当初未欲成相别,恐误同参一首诗。
布衲禅师写罢,即投笔坐亡。
布衲禅师本来没有入灭的意图,但为了顾念道友诗篇的信誉,所以就入灭了。禅师们的友谊,生死以之,实在非常难得。
古人有一死以酬知己,但那都是为了报恩,或其他原因,而布衲禅师只是为了道友的游戏笔墨,就以死来维护道友的意见。契嵩禅师诗中的意思,就是直下承担布衲禅师的传法,也可以说是一句玩笑话,也可以说这一首诗或真有见地。布衲禅师为了认可,就毫不犹豫地入灭,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布衲禅师是被契嵩禅师逼死的。
其实禅师对生死早就勘破,只要传承得人,撒手就走,可说洒脱自在,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