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待长子何锡尧却是全然相反的态度,不仅超乎寻常的严格要求,更是事无巨细的苛刻。难怪,从小到大,何锡尧常说老爸老妈偏心——可谁知天下父母心,不过是盼着儿女平安一生罢了……
“半年不着家,一回来就没个正形。”
何永铮见到幺儿,即使语带怨怪,眼神里却满是慈祥。
自老伴过世,他只觉膝下凄凉。何锡尧长年驻守部队,何迪非奔波各地比赛,而这兄弟俩,齐刷刷地遗传了父亲的倔脾气,尤其在结婚问题上,每次提及,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急”。如果儿子们快些成家生子,他也好早些有孙子孙女陪伴左右不是?好在何迪非有个交往了十年的女友蒋琳,说不定能先何锡尧一步满足老人家的心愿……
略想了想,何永铮道:“你蒋伯伯说要和我商量一下你们的婚礼怎么办,也不知他今天来不来?”
何迪非蹙紧眉头,“原定计划到埃及度蜜月的,不凑巧我前阵子受伤,小琳一气之下把机票酒店全都取消了,证也没领成。”
“难怪你不回来看我……。”何永铮低声叹息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爸,结婚推迟也不影响什么。这不要踢足协杯了么?我们队里封闭训练,今天出来,还是向王指导求了半天的人情呢!”
“老王那家伙,对你确实不错。下次请他来家做客,地下室那几罐刘振宇送的私家陈酿,我一直没舍得喝。遇见有品位的酒友,让他喝光无妨——”
何迪非笑道:“您真舍得就好。”
何永铮戴上花镜,方才注意到低头颔首扮作木雕状的陆婴婴。
“迪非,你带了朋友来?”
宋纪敏适时地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插话道:“迪非,介绍一下小客人吧,我还不知道她怎么称呼呢?”
何迪非回首,见陆婴婴一动不动,遂将她领至客厅正中,介绍道:“爸,宋姨,她是陆婴婴,患难之交,一块小小的创可贴救了我的命。”
“哦?”何永铮问,“这么玄乎,说来听听?”
陆婴婴未曾料到何迪非会拿自己比作救命恩人,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慌乱极了。
“……迪非哥哥,我……。”
何迪非言简意赅地将两人在A市赛后经历向父亲讲述了一遍。收尾时,他不忘补充一句:“医生说,歹徒匕首差一点划伤我的颈动脉,如果不是婴婴的急救措施得当,恐怕现在我不能站在这里了。”
何永铮连连点头称是,“小姑娘年纪尚浅,但临危不乱啊,将来必成大器。”
“不错的孩子!”宋姨亦在一旁感慨。
虽然心底乐开了一朵花,但陆婴婴始终觉得这番描述过于隆重了。
“故事掐头去尾,听上去有点夸张。真实情况是迪非哥哥为了保护我不被足球流氓打劫才受伤的,是他救了我,而不是我救他——”
解释之后,她面颊燃烧起两团火般鲜艳的红晕,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波动。
何永铮和宋纪敏相视一笑,“小姑娘倒是个老实人。”
何迪非却不以为然地朗声笑了,热情地招呼道:“婴婴,来尝尝Q市的沙田西瓜,长在海滩上的,风味独特——再拿你送我的源河青苹果比一比,看看哪个更甜?”
他伸出的手还未触到陆婴婴,入户门突然洞开,钥匙碰撞声叮当清脆。
一袭白色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何迪非最先反应过来,他冲向来者,奔跑的速度过快,拥抱的力度过猛,使得对方一个重重的趔趄,险些摔倒。
“臭小子!禁区里带球射门的劲头,用在我身上做什么???”
“大哥,你居然出现了……。”
何锡尧一把推开何迪非,“去去去,别黏黏乎乎的——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从舰上下来了。明晚开始,我应邀到海事学院给学生们做个系列讲座。”
“奇怪了,暑假期间,还会有人专门留下来听你的长篇大论?”何迪非故意调侃。
何锡尧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换好鞋便向客厅步来。他刚要和父亲寒暄,忽然瞥到了陆婴婴,她那仿佛似曾相识的模样让他不觉一怔,“这位是……。”
“陆婴婴,小姑娘是迪非的朋友。”何永铮如小孩子一样,抢先开口回答。
何锡尧喃喃低语:“哦?以前是不是见过,很眼熟……。”
何迪非不失时机地讥讽道:“哥,你这套近乎的方式什么时候能换换花样?从幼儿园开始,只要我带女孩出现在你面前,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同样的疑问句!”
“臭小子,一天不损我你就皮痒!!”
何锡尧狠狠瞪着何迪非,大脑却高速运转起来,努力在记忆库中搜索那张与面前小姑娘七分形似九分神似的脸庞,那个闯入他心灵却因种种阻隔而不能相守一生的清雅女子——她们太像了!莫非是她的女儿?
他盯着陆婴婴,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更是忘了父亲数年来的警告,突兀地发问,“方静璇是你什么人?”
“方什么?”陆婴婴微微一愣,“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何锡尧有些失神加失望,瞳孔里的明亮之色也慢慢黯淡下来,他不甘心地问:“不认识么?她姓方,名字是安静的静,斜玉旁的璇。你再仔细想想——”
陆婴婴一脸无辜,“呃,真的……我确实不认识她……。”
何迪非不肯放过向来严肃谨慎的何锡尧,“大哥,你插科打诨的本事日渐高明,有时间也教我一招好了!”
“迪非,我很认真,没有开玩笑!!”何锡尧恼怒不已。
“都给我闭嘴——”
何永铮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握住龙头拐杖重重墩了几下地板,“兴致正好的时候,又提起那个女人做什么?!锡尧,你个浑小子,唯恐我活得太久是不是??”
“为什么不能提!你以为我能忘得了?要不是你当初自私自利,我能落得孤家寡人么?”何锡尧的愤怒陡然升级。
何迪非横在了父亲和大哥之间,当起和事佬,“一人少说一句,天下太平——”
“不用这样嬉皮笑脸的,迪非,你知道我回家不是来挨骂的。”何锡尧将手中的军帽重新戴回头上,整理一下领扣,“好吧,想太平还不容易,我走!”
“浑小子,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倒无理搅三分!咳咳、咳咳……。”
何永铮还未说完,便因急促的咳嗽不得不中断对长子的指责。他无奈地轻抚胸口,一面慨叹到底岁月不饶人,连喘口气都困难了。
目睹矛盾激化在即,宋纪敏果断站出来提醒道:“锡尧,大热的天,发脾气可不好。电话里你说最想吃我做的酸汤鱼和酱焖茄子,我把材料备足了专等着你回来呢!你这身白色军服容易染脏,先回房换套衣服,然后和大伙儿一起吃西瓜聊聊天吧。”
“宋姨,还是您惦记我……。”何锡尧的态度柔和下来。
宋纪敏微笑,“傻孩子,改不了的犟脾气,快去吧,我给你泡壶苦丁茶降降火。”
随着何锡尧转身离开,何永铮与何迪非的脸色愈发凝重。
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对望着。
他们知道何锡尧多年来保持单身的缘故,但谁都不愿挑明。想当然地认为漫长的时光可以抚平所有伤痕,没想到均是徒劳的一厢情愿。
陆婴婴不知做错了什么,但何氏父子的争吵应该和自己的出现有关。
她心里仿佛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掉过脸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告辞不好意思,佯作泰然地继续品尝水果又不自在,简直如坐针毡。
何迪非察觉了她的不安,“婴婴,别介意,我大哥不是针对你。”
“嗯,没事。”陆婴婴点点头。
“那就好。”
陆婴婴小声支吾:“迪非哥哥,看样子你是要留下来吃完饭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家人欢聚一堂了……麻烦你帮我开下汽车后备箱的锁,我拿书包……。”
“不行!”
这样的拒绝,让陆婴婴更加局促,“那我该怎么办?”
瞥一眼茶几上齐齐整整的果盘,何迪非笑笑,半是警告半是挽留地说:“是西瓜难吃?还是你不给我面子——再说了,宋姨已经按照五人的份数开始准备晚饭了,接下来怎么做最有礼貌,你清楚。”
“好……好吧……。”
也许在他心中,自己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西斜的余晖透过雕花玻璃,映照在他俊逸的侧脸上,她凝望地出了神。既然盛情难却,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