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都说了，别烦我。”
——我？
踏入山庄的那一刻，冬天清寒的空气因为压抑的氛围变得更为凝结，直到宣静伊拿出游蛇令为止，空气才恢复流动。
即便如此，还是有暗处的视线审视叶修的一举一动。
那些普通的下人同样投来好奇地目光，不论是陌生的男孩、下人装扮的大小姐，还是那条蜿蜒滑行的夜雨蛇，都能激起脑中的联想。看似不经意地扫了几眼又急急忙忙低下头，装作在忙自己的事情，就差吹个口哨掩饰自己的心虚了。
叶修大方地跟着宣静伊，一边观察庄子的格局，从装潢布局来看，倒也算精致。只是人很少，一路穿厅过廊，也就稀稀落落地见着几个下人拿着扫帚打扫，显得格外冷清。
宣静伊走在前面带路，转过一个拐角，迎面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匆匆赶来，身边跟着四个丫鬟，当先的小心地搀扶着老婆婆，其余三个分别捧着暖炉、大氅和一碗驱寒除湿的药汤。
“于婆婆。”宣静伊看到来人，心情有些激动地上前搀扶。
于婆看到大小姐走得急切，面上又有些泪痕，心疼道：“诶哟，大小姐你身子弱，别走这么快！”
“于婆婆，都让您歇着了怎么还劳动您了。”宣静伊心头一暖，随后转过身，斟酌了一下说辞，介绍道，“这位是……叶先生，他救了我的命。”
“叶先生？”于婆眯起双眼打量眼前这个半边脸毁容的男孩半晌，有些狐疑，最终却是深深一礼，“多谢小先生相助。”
叶修点点头，算是回应。
“天冷，云淑，带先生去东辰厢，那里应该有合适的衣物。”宣静伊将丫鬟递过来的暖炉塞给叶修，向丫鬟吩咐道，“过会儿我再过来与先生细谈。”
“是，小姐。”唤作云淑的丫鬟让到一旁，伸手为叶修引路，“叶先生这边请。”
叶修注意到于婆听见东辰厢时那难以掩饰的惊讶神情，他自己倒是无所谓，点了点头，随着丫头去了。
宣静伊凝望着叶修的背影，在于婆的呼唤下才跟去更衣。
暖厅内，宣静伊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黑色的冬装，于婆在一旁关切地询问：“刚才地龙翻身，小姐可惊着了？”
宣静伊心不在焉地回答：“怎么会，小时候也不是没遇到过，就是有点突然罢了。”
“那声势可真是吓人。”老人抚摸着拐杖，絮絮叨叨地念叨了一会儿，转而问道，“小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起先上去的两名侍女都没下来，反倒是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孩穿着侍女的衣服从后山下来，很容易就能猜到部分经过。
宣静伊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也含糊带过了部分，最后又补充说：“是我自己任性不让人打搅，这次来的刺客阴险，并非他人的过错。”
以前有游蛇令召唤的蛇灵守护，还有星卫小环藏于暗处，都没出什么岔子，也就只能由着她任性。然而这次的刺客居然带着游蛇令的子令，蛇灵必然无法在第一时间保护宣静伊，要是刺客舍命一击，原本筷子粗细的小环还真不见得能保得住她的性命。
“唉，这次没出什么岔子，他们也不会受过多责罚。但是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会怪罪，婆婆也过意不去啊。”于婆摇摇头，又唠叨了几句，“小姐脸色比平时还差，告诉婆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您在仔细看看。”少女一听此话，虽然疲惫，也掩饰不住脸上雀跃的神情，眼角堆满了笑意。
于婆的反应却很冷淡，兀自叹了口气：“老身看出小姐的身体有了好转，只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而那样的顽疾怎么可能轻易治愈，只怕代价不小。”于婆见宣静伊已换好衣装，便伸出手指搭在宣静伊手腕上，宣静伊缩了一下手——虽然很不可思议地没留下伤痕，但手腕的位置是叶修之前吸血的地方，好在于婆也没有注意到皮肤上是否有异常。
很快，于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思议，确实好转了！”起先她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邪魔手段短暂地激发了生命让宣静伊变得有精神，如今初看倒是出乎意料地发现确实是有了转机，脸上不免有了些笑意。
听到于婆肯定的判断，宣静伊顿时欣喜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到于婆的脸沉了下来，搭在手腕上指尖的力道也不自觉加大。宣静伊闭上嘴，忐忑地等了片刻，于婆的神情依旧变幻不定，宣静伊有些受不住这难捱的气氛，正想开口询问，忽然一旁咣当一声，吓了她一跳，而于婆也忽的站了起来，浑身颤抖，半天说不出话：“这、这……”
“于婆婆！”宣静伊赶紧喊了一声，慌忙站了起来。
丫鬟也赶紧去拾滚落在地的拐杖。
于婆突然喝道：“你们出去！”
面对惊怒交加的于婆，两个丫鬟吓得不轻，赶忙告罪退出门去。
“于婆婆，您冷静点！”
于婆紧抓着宣静伊的手，深吸了几口气后急问：“小姐，是那个……叶先生的手段吗？”
宣静伊心头一颤，想起之前叶修所说的那些话，低下头：“我知道的。”
“小姐！”于婆看她的神情，忍不住激动起来，“你真的知道后果吗？”
“我知道的！”宣静伊大声重复，“我也知道父亲很快要来，所以有些东西我想先有个定论。”宣静伊下意识转头望向东面，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
“小姐是想起……少爷了吗？”于婆端详宣静伊苍白的脸颊此时因为心情激动而泛起红晕，心中揪紧，“他们年纪……又相仿……”
宣静伊别过头，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又有谁会看不出来这已经说中了她的心思。
“小姐……不是婆婆我泼冷水，你这是痴妄了！”于婆严厉地喝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问什么会这种邪术。但是你知道后果吗？这种邪门的手段会让你折寿至少三十年！”
指间止不住一颤，随即握紧成拳，宣静伊平静却生硬地顶撞：“那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又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我就得看着家族的衰落和自己的衰弱了却残生吗？
如果有得选，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反问老人无法回答，只是心中不忍。
十多年了，宣静伊的病一直都在恶化，家主求访了无数名医，都没有结果，所有人都说养着。
养，养，养，又要养到什么时候呢？
星刻原本是一条救命稻草，宣静伊成功星刻的时候出现的星卫夜雨蛇更是让所有人都欣喜，那可是资质上佳的印证，刻下的星座图腾或许就能化开那异常而凝滞的力量。
然而那天之后，病却加重了。
所有人都手足无措，最终还是只能养着。
唯有宣静伊自己表现的很平静，把新生的小黑蛇捧在手里笑着说有它在自己不会孤单了。
那天，家主夺门而去。
而宣静伊在山庄住了四年。
“于婆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宣静伊很小声地说，“您知道，我盼这一天有多久了吗？”
从哥哥和母亲死去的那天起。
到如今终于可以拾起那本已放弃的希望。
“无论如何，叶先生都对我有再造之恩。希望婆婆成全。”说完，宣静伊抽回手，转身离去。
“小姐……”丫鬟赶忙上前搀扶。
“我……自己过去就好。”少女坚定地说，轻轻推开丫鬟，走出门去。
于婆看着宣静伊快步离去，心中五味杂陈，却又止不住欣喜于这个从下看到大的女孩可以自如的行动，只是忍不住叹气：“唉，痴儿啊。”
来到东辰厢外，原来急促的步伐慢了下来，像是怕脚步声惊扰到屋内的人。屋内的星灯亮着，透过窗纸溢出一片摇曳的光，带出一个单薄的剪影，那个小小的影子似乎在发出召唤，在催促她前进。
只是她不敢，走到门口时，几次抬手又放了下去，脑中空荡荡的，心里却充满了杂念，让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做出决定。
厢房里也没有动静，只看着影子手上的笔在移动，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抵在下巴上。
一如记忆中那样。
门开了，宣静伊惊了一下，发现是自己的手推开的门，她慌张地抬起头，视线移向屋子中央，然后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屋里的那一幕。
一如记忆中那样，男孩端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杯热茶，微微冒着热气，他的手边摆着笔墨纸砚，听到声响，顿时提起笔望向这边。
男孩的脸上戴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面具，相当贴合地附在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到全貌，但一切似乎就应该是这样。
少女失了魂一般凝固在原地，只剩下嘴边的呢喃：“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