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丧气地垂着头,有些懊恼地告诉他:“这也太不厚道了!”
“你厚道不就行了。”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发现了他眼中跳跃的笑意弯弯:像是沟壑,高高低低地浮现到他存在的每一处神经,浅显,却又不易懂地浅显着。
天际的风很大声地呐喊,我最后听到了有心人清楚的回音:那是碎碎地絮语,一字一句地敲打我的心头,警醒我——只有不图回报,才是最好的回报。
当我一走近你,那回不去的过去就远去。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山水路迢迢,谁要归去来兮》
临夜风萧萧,我哆嗦着归家,恰巧碰到白老板也在。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屋里与阿妈对峙,就在进屋的前一秒,我还听到了板凳的声音,可我前脚刚跨进门,闹腾的小屋立马就安静了。我向四下望了望,除却一些简陋的杯具和茶器还完好无损以外,那些瓶瓶罐罐的装饰全都无一例外地狼藉了,不远的旮旯处,阿妈的脚还踩在桌子上,而白老板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可脚下横七竖八的碎玻璃,却乱得像垃圾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包了起来,似乎是目的性的活埋,可又像是草草的天葬,就差两只秃鹫应景的叫唤,好形象地涵盖这闹剧般地好聚难散。
“这是怎么了?”我傻愣着问,怎么也想不明白情妇和情夫之间,到底会闹什么矛盾。
“不关你的事儿,”阿妈把脚从桌子上抬了下去,把大手忿忿朝里屋一挥便命令道:“回你屋去!”我闭紧了嘴巴,乖乖地进屋,顺手关上了门。从外头走到里头不过几步路,我却走得很快,甚至都没敢多回头看上一眼。倒也不是说怕看到什么血腥的场面,只是我始终记得她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你给我当儿子,负责的是养老送终,不是多管闲事儿。”这是我一直警醒自己的,如果多事儿真是一种麻烦,那我有何必招她烦呢?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闭嘴,做一个局外人的好。
风口处的风铃叮呤当啷地响,屋子以外大声地叫嚷几乎大过了风的震荡,使得原本舒心的旋律,变得很揪心——
“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再说三遍,我要和你分手,和你分手,和你分手!”
“啊!我日你八辈儿祖宗,你当是跟老娘掰苹果吗,你说分我就能同意你分?”
“不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不会再来找你了,秋波,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不,不!你不要走!”
“秋波,你这是干什么,快点儿松手。”
“不,别走,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你是爱我吗?你爱得是片刻的欢愉,不是我!”
“那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婆不能给你生儿子!我虽然不年轻,但我生的出来!你说,咱们就这么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你想错了,那已经不是我的需要了。”
“那你要什么,守着一个黄脸婆过一辈子恶心吗?”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最起码她是真心爱我,而你,却是个不懂爱只懂放荡的婊子!”“你说什么?我婊子,那你呢?你就是奸夫!”
“**!”
“啊!我他妈跟你拼了!”
“疯了!你还敢动手!”
“是!我打死你个得了便宜卖乖的负心汉!”
风铃高高低低地起落把我的心响得七上八下,我愤懑地走到窗边,用力地合上了窗户。头很疼,耳朵很疼,我死命拍打着发胀的脑子,却在脑海里浮上了一个画面:那是一百年后的十里坡,坟地里多了两口棺材,里面躺着放荡的阿妈,和滥情的白老板,雾气里飘渺着铁链的回声,她们被黑白双煞拘走了魂魄,下了油锅。阿妈的皮被剥走了,白老板把自己的皮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呱呱的呜咽在了滚烫的煎熬中,变作一堆白骨。无常鬼一蹦一跳地提起阿妈的头颅,冲着断成两半的她说——瞧,这就是淫贱的下场。
“哈哈哈哈!”浮想联翩的幻象很是解恨,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直到把裤兜里字据笑掉在地,我才死死合嘴,像是忽然被酸枣卡住了喉咙,哽咽地发不出声。
封闭的里屋里没有风,小小的黄纸无风自起地抖了两下,然后就磕到了桌脚,狠狠地一声响:“嘎嘣儿。”我听到了牙掉了的声音,紧接着好像还不时地传来哇哇地哭声,我很庄重地把它从地上接起来捧到手心,却再没勇气把它摊开:看上,哪怕多一个字儿的心慌。我忍不住多想,倘若有朝一日窦泌发现了这张字据,她会怎么想我?是我骂我禽兽不如吗?还是直接赏我一耳光,再也不搭理我呢?想到这儿,我后怕地不敢想,赶紧从书柜上拿下一本书,把字据给硬塞了进去。我傻傻地看着书的封面,教疯狂英语的李阳正疯狂地朝我张着嘴,像是想吼些什么似的,但我竖直了耳朵却又什么都听不到。我知道,无声的嘲笑很可怕,尤其是在他用怪异的嘴型对准我的时候,我越发得觉得心虚。哦,我到底在怕些什么呢?是他用英文骂我Bitch(狗日的)吗?还是Fuckyou(我日)Idiot(笨蛋)什么的吗?我思来想去,仿佛感觉都不是,我最怕的,不是唇枪舌战,而是明明可以唇枪舌战,却只剩下无言以对,就像现在这样,他张大嘴对我,我闭着嘴对他,却只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地发不出声。
“寸金,你在里面吗?我要进来了哦!”突如其来的叫唤冷不防吓我一跳,我匆匆忙把书往书柜里一塞,快步踱到了门边。
“谁?”我颤栗着嗓子问。
“我。”很短的一声响,然后我就看到白老板咧着嘴,鼻青脸肿地撞开了门。
“呵呵,大侄子,好呵!”他把手斜斜一甩,滑稽地敬了个礼。
我厌恶地瘪瘪嘴,指着门告诉他:“你不知道进门前要先敲门吗?”
“敲了呀,可是你没听到,再说了,”他走到门前,摇了摇坏掉的门锁:“这锁芯早坏掉了,你门又关不严实,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