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色城
敛儿摇着扇子悠闲看人喝酒聊天打麻将,边上一大撮人凑一起,时不时插上几句。
外面轻飘飘过来一道碧光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那碧光停留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才蓦然想起来这是自家尊上的碧空梭。使出分光错影一把抓住,碧光落在手心变成了一张纸笺。
敛儿抄起一看,那张脸立马就狰狞了。
旁边有人奇怪地问她:“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尊上命我速归……。”她僵硬地动了动唇,痛苦道,“白夜那厮居然跑明月乡去了!”
也许是这老天也能觉察到她骤然间阴云密布的心境,方才至少还是幽雾蒙蒙的晴,这会儿竟然就迎风下起了雪籽。空气中的温度薄凉刺透,视野所及之处没有半点人气。
小楼宫灯飘摇,烟岚回首注视着镜中那张优柔刻骨的容颜,眸底雾云濛濛不着丝毫俗尘。
换去身上居家的棉袍,裹一袭白底银带大氅,想了想,异常淡定地戴上了念桥送她的那只芍药簪——是的!她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将它封印!等一系列灾难过后,再处理也就没多大用处了……然后撑着那把红枫纸伞出了门。天气这般寒冷,就算是在院落中,雪也到底是没化干净,步行于路边,残雪没过鞋底,幸好是在这镇内巷道,总有人清理。
她沿着惯常散步的河道,于白雪落梅枯柳之下,缓缓前行,伞上枫红似雪,那袭白衣,透彻明皙如清秋。
“这鬼天气!”
赫连大少拧着眉再一次咒骂着老天,寒风割人面,冷雪透衣湿,纵然内力护体,都能感觉到脸颊边上实质般摩挲过的感觉。肩头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不用点力拂都拂不去,原本就极阴的内力映衬着这恶劣的天气,更觉得烦躁莫名。
“找个地方歇一歇?”边上那人笑眯眯转头道。
“不用,”红衣少年猛一扯衣袖,散了身上雪水,摸出件斗篷披上,“赵家恩怨的剧情已经快过完了,还剩最后一环,早做完早解脱!”
那天是忽然间阴沉下来的,风带雪籽犹如裹着沙砾一般恼人,视野倒还清明,就是这心情实在是不爽。冰雪果不负其名,对于寒冷天气的适应程度非常高。他本就是苦寒之地待惯了的,身上的功法大半都在寒冰冷雪中练出来,更不介意这环境,倒是赫连大少虽一直待在北方,但族地之中千年温良,无数阵法势法叠加,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却看这地域不惯。
冰雪晓得他性子,此刻却也不想露出多余的神色来。赫连这货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他认肯了的自然是千好万好,什么都是对的,就算有矛盾也能现按捺着自己冷静下来再思虑——但只要有对人有一点怀疑或是怨怠,就被划无关紧要行列,对这种人自然是舍不得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看不顺眼直接动手,打不打得过是另话,先让自己心情舒爽了再说。
冰雪倒不是怕了他,实在是跟这货性子太难缠,交手次数太多,厌烦了。
“果然!”赫连大少接过冰雪递上的道具之后,道,“那支线消失了。新的线索上是……只有两个字!‘黑鸦’!”
“黑鸦?”冰雪倒是仔细忖度了一下,“这个倒是有点耳熟。”
赫连大少蓦地停下脚步,刚才只是随口说出来,这么一想倒还真有点耳熟?
冰雪含笑着点点头,优雅挥袖扫开衣襟上沾染的雪籽:“恶人谷。恶人谷陶寒亭。”
赫连大少僵了那么一会儿,精力倒没放在黑鸦上,只皱眉道:“恶人谷?!”
“怎么?”
赫连大少琢磨着:“这任务好奇怪……金陵、明月乡,现在又是恶人谷……这任务怎么尽挑我去过的地方?!”
冰雪依旧那张笑脸,语调轻快上扬,也看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嘛~”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我离开族地之后就去过那么些地方!”
“没准真是这样呢~”
想不通,抛开,继续往目的地走。脑袋里被问题塞满了一半,另一半诅咒着这天气,也就没时不时找边上那人麻烦。冰雪表示挺愉快——只是这雪,越下越大了。
步伐加快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环节,交上任务物品就能得到完整的线索,这种喜悦感是天气都无法盖过的。然后,在目标NPC门口不远处,赫连大少一眼就望见不远处款款离去的身影。
那一袭白衣似雪,却远比雪要净白皙透,只露出青丝如墨,风中飘曳的弧度凸显背影纤细的线条,就算是在雪花飞散间,还是能在瞬间抓住人的视线,更奈何那红枫似火,明艳地燃烧在伞上——她在拐角处,一贯静谧淡雅的姿态——可那般柔软轻腻的女子,风雪之中的步伐却是意外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分明的决绝。
赫连大少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刹那就追了上去。红衣猛烈张扬开,飘荡着一弯弯血染般的象牙红,那身影却是当当真真的风驰电掣,连冰雪都没反应过来——然后,微微一笑,也不追,只弯眸立足于原地,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是个NPC,你紧张什么。”不久之前,他曾这样问过。
出乎意料,红衣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更,惯来的怒色竟未染上双眸,却是接近于心平气和地回答了他:“她不同。”
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冰雪悠然转身,轻笑着推开木门。
敛儿已经回来了。僵着身子哭丧着脸,明显是对某人不合时宜地到来感到头痛万分。她是见过白夜的,在忘尘山霜飞雪的地盘上!实在是被某人的“赫赫大名”给吓怕了,就怕露出马脚,毕竟人控NPC的身份不能泄露,要是露了那么一星半点,如果是实相的人还好,就怕碰到惹不起的货色——于公于私,白夜就是后者。
虽说人控的存在于这网游中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毕竟是明面上不被允许的,且不管公司怎么做到,既然存在了,总要遵守规则。但面对某些多智近妖又懂得些潜规则的家伙,被看出端倪可是件了不得的事……可想而知,要碰上他先自个儿掂量掂量,水平不够的直接自杀都好过跟他耗。
烟岚把伞收了递给敛儿,解下大氅随意搭在屏风之上,心情还是有点郁卒,连暖洋洋的屋子都无法将那抑郁感压下去。
刚刚把赫连大少的任务剧情整好,让那俩能马上离开明月乡,正打算打道回府,谁料到没走开多远那货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吓人不吓人!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一点惊讶的模样!当然她原本就很淡定……可那么突兀地站在她面前,鲜红一身简直能刺瞎人的眼睛,却又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直愣愣望着她,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那里,于是她就只能原地不动静静回望。天气很冷啊,风雪很大啊,她不能明目张胆运功啊,伞上的积雪很重的啊……没空陪你耗啊……内心思绪丰富至极,面上依旧静谧优雅,眸光淡淡,全赖着那雾煞煞的云烟掩住了瞳中的狰狞。
继续僵持。她抽空用傀儡扫视明月乡一周,发现白夜那货正在酒馆,放下心来。关掉技能再僵持,那货终于开口:“我……。”只一个字过后又皱着眉闭上了嘴巴。
烟岚等了好半天没等到下言,终于觉得耐性差不多耗尽了。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笑靥就那么浮上面庞,唇角微翘,笑意如水墨般晕染开,只觉得那眉眼间浅淡的忧色忽地化散,仿佛春暖花绽般让人怦然心动。
赫连木头僵在原地。
她转身离去。
成功脱身。
泡在热水中,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烟岚眯着眼睛懒懒靠着,心情值在稳步上升。赫连大少那边不用管了,那一环任务结束,直接滚出明月乡——她给设了时间限制,想不走都不行!
白夜那货要怎么解决呢……她思考着是继续观望还是直接出手?敲闷棍丢出明月乡的可能性有多大……
关于那货的目的倒是暂时可以缓一缓,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身边那NPC的底细!这个不难,探测技能一放就没问题,困难的是要接近她三丈之内。她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凑上去的吧!她对玩家就只有两句台词可以使啊!继续故弄玄虚?人家那脑子又不是白长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还是不擅长跟玩家打交道,台词太少身上又无任务,沟通不能啊,只能暗地里下绊子,又不是光出卖色相人家就会乖乖跟你走的……对NPC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毕竟身份设定在那,也不怕暴露,能自圆其说就没后顾之忧。但现在……总不可能人家是纯粹来观光的吧……头疼!
哪怕确认完某两只已经狼狈地连夜出了明月乡,她的心情也没有因此变好。念桥的祸害力是持久而深刻的……永远不会过时……泡完澡慢悠悠走出来,看到敛儿点着天木香,流着宽带泪满小楼撒柚子叶水……估计沉夜山庄那几株都快被摘秃了……她默默转身去了书房。
外面的天已经全暗了下来,雪反倒止歇了。烛火在灯罩内轻轻摇晃着,她脑袋里一团乱麻挤得太阳穴发疼,索性搬出了棋盘,砸在面前摆了出残局,期盼着急剧消耗的脑细胞能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当那个她所指点过的人控NPC此裳狰狞着脸破窗而入的时候,她慢悠悠抬头望了一眼,表情淡定如常,连眼神都没挪一下。敛儿闻声匆匆跑过来,气势汹汹踹开门,看到某人的时候愣了愣,再注意到自家尊上的手势,只得退下准备茶点招待。
烟岚笑笑,示意突然变得手足无措的某人控在对面随便找地方坐下。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为何这娃儿寻到她这儿来了,但总规不关她的事……应该……
门关上,茶倒好,此裳仓鼠状啃糕点,心定下来之后,眼神还是愤愤地把食物当成了罪魁祸首。
烟岚托着下巴等她的诉苦开讲,突然发现看别人倒霉对纾解压力非常有效。
就在这时,心头涌上莫名的不好预感。思索了下,连忙打开傀儡扫视,下一秒,手中的茶杯再次化为飞尘。
——她胆战心惊地看到夜幕之下,白某人牵着那小姑娘的手闲庭信步,方向——正是小楼!